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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月亮婆婆

2022-01-0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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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是喜欢叫月亮为婆婆。这样,我就多了一位亲人,挂在心上。我一直以为,无论我走多远,身在何处,月亮婆婆都是我心中的亮光,把我的黑夜照亮。
  母亲说,儿啊,千万不可手指月亮。若是指了,月亮婆婆就会在我睡着的时候,割我的耳朵。母亲说的时候,我们母子坐在老屋门口的石头上,虔诚地仰望月亮。月亮婆婆,高高地挂在天上,月光素净,如水一样。我不知道,母亲在想啥,我更不敢侧目,看母亲的面容。我看见月亮之上,有一位老妇人,手拄拐杖,站在一棵大树下,向我远望…… 
    “月亮婆婆,点点哟哟,张家吃酒,李家唱歌”,母亲教我唱起月亮的歌谣。月亮婆婆在天上,也会孤寂,她来到人世间,在尘世的宴席上,讨一口酒吃,唱一首月亮之歌,顺带在那调皮孩子的耳根下,划上一道新月一样的口子,留下月牙一般的伤疤。
  记得,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手指了月亮。母亲依然坐在老屋门口的石坎子上看月亮,我跑到她的身边,放声大哭。母亲把我搂进怀里,轻声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应答,哭声反而肆无忌惮,伤心欲绝。母亲似乎明白了,她轻轻地的拍打我的脊背,我在抽泣中睡着了。当我从梦中惊醒,已是满屋月光,母亲坐在我的身旁,她说,月亮婆婆已经走了。
  月圆之夜,月光如雨,远山迷茫。上了年纪的男人们,坐在后寨河上的石拱桥头,吹起一些久远的历史故事,一个个熟悉的英雄面孔,在老人们的谈笑风声里灰飞烟灭。村里的妇人,各自寻着合意的邻里,在一家有着宽敞的院落里坐下来,你说张家长,她说李家短,若是遇着言语相撞,彼此都不退让,在那月光里吵了起来。拖儿带崽的妇人,怕吓着孩子,丢下一句"都是一些嚼舌根的",重新找寻一处和谐的院落,继续打发月夜的寂寞。
  年轻男女,他们兴时逛马路,其实就是找朋友。他们把自己打扮起来,走在马路上,在那灰白的月光里显得神秘而漂亮。有的是平日里倾心已久,趁着这朦朦的月光幽会;有的是顺着自然的缘份,在这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找到自己的有缘人。月亮躲在村庄上空的云朵里,看见年轻人们已成双成对。一双双一对对从马路上沿着一条条小径,向田野深处散去。坐在僻静的青草上,在月光映照庄稼的荫子里相依相偎,衷肠互诉。直至月亮婆婆向远山走去,他们才依依惜别,各自转回家里。这些彼此相爱的恋人,有的终成了眷属,长相斯守,白头一生。有的有缘无份,各奔东西,心里藏着月光里的相遇,日久弥新。
  羊妹没有上学,跟着父母在家做活路,他爱提着一根笛子,走在月光下。羊妹似乎天生的音乐才华,听过那收音机电视机里的乐曲之后,就能用手中的笛子复原那乐声。羊妹像是《八仙过海》里的第七位神仙韩湘子,笛不离手,风流倜傥。我最崇拜羊妹,经常缠着他教我吹笛子。羊妹不烦我,喜与我相处。只是教了我几回笛子,我总是学不会,这让他有些烦心。他让我断了吹笛子的念想,我永远学不会。我不敢仇他,总想跟着他,即使学不会,听羊妹的笛音,沾一些韩湘子的仙气。
  月光雨下个不停,雾一般锁住大地。我和羊妹坐在后寨河边的草地上,羊妹把那笛子放到嘴边,均匀的气流从口中喷进笛孔里,羊妹两个大拇指从下紧紧抵住长长的笛身,其他手指在笛孔上有节奏的开合,乐声如清泉石上流出,悠闲地穿透水一样的月光,远山轮廓模糊,田野如梦朦胧,每一个人的心窝都在荡漾,有的欢喜,有的忧伤。
  羊妹如痴如醉,笛音入水无声。我看着羊妹左右摇晃的吹奏姿势,心思里生出无限的惆怅,如后寨河的碧水静静流淌——月亮窜过村庄,挂在远山之上。母亲的呼唤声喊起来了,满声的迫切。我走在归家的村道上,心中恋恋不忘,"依稀往梦似曾见",“待我心,世间始终你好……"
   夏秋时节,有月亮的时日多了起来。白天,火辣辣的太阳把大地烤得干渴难当,那喝水的模样,如烧红的烙铁落进水里,嗤嗤作响。大大小小的昆虫,钻进水底或是泥土里躲藏起来,爽性睡一觉,宁静的山野,只听见大地喝水的声响。傍晚,太阳从西边落下山去,月亮就在东山上冒出头来,大地如水牛回刍,喝饱的水慢慢溢出,滋润着泥土、野花、青草和庄稼。虫子们从梦中醒来,有的虫子浮出水面,有的拨开泥土爬上庄稼,它们预先几声鸣叫,试一试嗓子,一场天籁之声的音乐会,即将在山野唱响。
  最为兴奋的要数青蛙了,它们坐在稻田深处,月光跌倒在稻叶上,溅起零碎的雨花,打得青蛙满身湿润,中气十足。青蛙鼓起大气囊,托起腮帮子唱起来,如灶台边的手动吹火炉,一拉一推之间,“呱呱呱……”,洪亮的歌声从田角响起,这边唱罢,那边登台,大家都养足的精神,好在这月夜疯狂一回。蟋蟀“唧唧唧、嘟嘟嘟——”,晚蝉“嘀溜溜——”,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子,稀稀拉拉叫个不停,只是它们没有青蛙的嗓音大,唯有在青蛙换气停歇的瞬间,才听到细碎的鸣唱。不过,这也不会影响它们的激情。在大地的舞台上,高音有高音的浑厚,低音有低音的缠绵,高低配搭,才能奏出大地的华美乐章,喷发泥土的芬芳。若是缺了哪一样,大地就会孤独得没有生气,生命也因没了生气而过早凋零。
  父亲说,儿啊,半夜与我去放水渗田。夜半是人瞌睡最来的时候,上下眼睛皮如粘了五零贰胶水似的,紧紧联在一起,睁也睁不开,每一个人睡死一般,那些偷人的勾当,总是在半夜发生。半夜放水渗田的人很少,父亲经常在半夜起来,到大田坝放水渗田。  
      连续几天的大太阳,吸干了大田坝三角田的水,田面上光滑的泥土已裂出指甲宽的口子,如父亲满脸的皱纹。父亲是老庄稼手,他最懂得土地的秘密。水稻喜水,可水多了也不行。如天上的月亮,月满必亏。水稻长期泡在深深的水里,精神逐渐萎靡起来,失去了抵御天敌的警惕,害虫在根茎叶上安家养儿育女,吸食水稻为生。这个时候,即使太阳吸不干田水,也要挖开田口,让水流尽。没有水的护着,水稻如站队的人一样,从稍息收拢脚站成了立正,昂首挺胸,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害虫们开始怕了,拖家带口,搬离水稻。稻子重新恢复了精气神。
  不过,脱水久了也不行。指甲宽的口子,已是水稻脱水达至极限的警告。
  约是凌晨,我们扛起锄头出门。走在蜿蜒的田埂小路上,父亲在后,我在前。月光明净,四野空寂。大地回刍的水已爬上水稻枝头,风吹满野的稻香,和着月光雨露,拂面而来,月亮在村西的大屯坡顶停下来,仿佛已陶醉了。大地的歌手们,像是累了,歌声没了先前的紧密绵实,稀稀拉拉,婉转低回,如小弦切切,秋日私语。
  我们来到三角田,大田坝很清静,没有望见一个人影。沿着沟渠里流来的后寨河水,舒舒缓缓,清可见底,自由自在的小鱼儿,似乎觉察了一个影子遮挡了月光,倏地消失于水。
  父亲挖开三角田与沟渠联结的埂子,如腿粗般大小的清水从田口轻轻淌进三角田,发出吱吱的喝水声。父亲没有堵死沟渠,独自享用,而是让水自由分配。那剩余的渠水,若是下游没有人家放水参田,又重新归到后寨河里去。
  我和父亲坐在草埂子上,他唱起了《三国》:“姜维独凭气力高,九伐中原空劬劳。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我托起腮巴子,远远仰望走向西山的月亮。月亮之上,那位站在树下拄着拐杖的老妇人,依旧向我眺望。
  大田坝上,空气干净透亮,阵阵稻香扑鼻,望着渐行渐远的月亮,我禁不住靠着父亲的臂膀,一觉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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