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的恋想

儿时，那个缺乏甜食的年代，地瓜是秋冬的天然美食。

熬米粥时，把地瓜切了碎丁块，趁开锅滚落，咕嘟咕嘟的，闷上锅盖，不一会儿，地瓜甜香气味便随着就四溢开来，整个屋子也被熏得暖和了起来。


有了地瓜，本来清淡的米粥便粘稠起来，随便一勺就露出埋着地瓜的小米山，黄白混浊，看着就格外有食欲。即便没有什么小菜就食，单单只是这米饭地瓜也可一会下肚几碗，而且吃到肚腹饱圆，心意满满方才罢休。 那时，农家更没什么水果，地瓜和胡萝卜却堪称美味，长相难看的地瓜远比表面光鲜的胡萝卜受宠，因为他更脆而且更甜，十分耐嚼，也可谓是内秀吧，所以物也不可貌相，这里的内秀不过仅是在口味上讲。 但地瓜并非家家都有，常要用粮食换，而且不耐存又怕冻，所以也算的上的稀罕物。为了孩子的口味调剂，秋冬之际家里总要备下不少藏在床下，而且要藏的很深，以防孩子偷着生吃，怕吃坏肚子。 然而孩子七八岁乃至更大多有这样的叛逆情结，越是藏越是要找，越是要吃，而且钻床洞盗美食也实在有趣。要偷得不留痕迹，不多拿，不动样，缝好口，处处小心，像跟大人们做地下斗争一般，比做游逸可来兴趣多了。如有同伴，侦查放哨，再共同销脏，更觉美妙。最无奈是地瓜所剩不多时，因为不好下手了，少一点就能被发现。索性明目张胆的拿了，不过落得爸妈的嗔怪罢了。其实，那时地瓜却不在吃趣了。 除却熬粥还可以蒸烤，尤其家里蒸馒头时，火候最足，要半个多小时，蒸屉里摆上几块地瓜，再大也被蒸的透透的，而且馒头也被熏了香气，一起锅盖，白汽翻腾，漫墙而出，大老远的就被人嗅到，便晓得哪家蒸了地瓜，惹得邻家小儿馋虫直闹。 然而，这不算最惹人的，挑个头适中的地瓜扔进灶膛，任是火烧碳烤，最后熄火再埋在木灰里吸足余热，最后滚出浑身焦黑还冒着火星的团儿，在地上滾几下，落净碳屑焦皮，拿枯叶什么的裹起来，便不那么烫手，也免得弄一手黑碳。剥开焦皮，松软的瓜瓤黄的流油一般，冒着热气还烫的很。然而谁又等得急，翘起唇，吹几口气，拿不怕烫的门牙夹下一绺儿，呼呼的倒几次气，稍凉一点，便欢快的嚼起来，毕竟还是烫牙的，只听一边嚼一边的烫的满口嗞啧牙叫，但这样似乎吃起来更有趣更香，一块滚烫的地瓜总要这般吞咽下去才算尽兴。 在大街小巷串走的大油桶式的用煤炭烤的地瓜自然更干净美味，但对农家孩子是不易得的，而且远没有自己烤的有趣。但自家烤瓜也不是自由的，炉灶里放一块地瓜总是有碍续火做饭，且地瓜多被烧焦浪费不少，这最不能被勤俭人家所容，而且吃起来不够卫生，那就更不被支持了。所以，总要央求好久或寻机偷偷的烤才会可一饱口福。然而，越是不易得便越是被珍惜越是难忘，至今便变成悠悠岁月里闲来回味无穷的童趣。 到外地上学后，地瓜在生活中的味道淡了好多，只是偶尔在大街上买得一块，只是做零食却尝不出什么趣味。到了大学，同学聚会第一次吃地三鲜，拔丝地瓜，尝到地瓜别样的趣味。后来，校园里有了名叫地瓜坊的小店，是大学时的美好回忆，十几平方的小房子，特制的大椭圆瓮形的炉子，烤的西瓜松软香甜，远比街市上的干净实惠。尤其这的地瓜皮都烤的干净脆口，你都舍不得剥掉，因为那也是一种美味。而且，从养生角度，地瓜皮的营养甚至更丰富。此外那里还有各式的或脆或软或条或块的地瓜干或肉脯。每次去都会挑几样，百吃不厌。


后来，了解到那瓮是无烟高温的技术成果，所以烤的地瓜干净香甜，而外面的油桶多烟熏不干净，烤时总会不停的捏一捏，这样能很快烤透，而且不掉分量，但就烤不出香甜气味来了。所以烤地瓜也似做人一般，受得苦楚越久，味才越浓，掺不得半点假，偷不得半点懒。


大学时，一个跟我学竹笛的来自江西的南方妹子看到校园的地瓜坊，跟我说，他们那里在山脚下，地埂旁常种一大片地瓜，长得很多很大，我正羡慕她能尽情享受这美味呢，她竟告诉我，那都是用来喂猪的，人们是不吃的。我很好奇，又有点气愤，又为她们不懂得地瓜的美味而惋惜。后来交流起来就释然了。她们那雨水足，温差小，地瓜生长快，糖分积累少。无论蒸煮烤炒，都难有味道。那也就无怪乎了！不过更可怜他们啦！ 毕业回家跟家人聊起地瓜，竟打开了六七十岁的老一辈的苦涩回忆。他们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地瓜年代。一日三餐全是地瓜，地瓜被蒸来吃，煮开吃，炒来吃，晒成干，磨成面，蒸窝头，做凉粉……好似除了现在拔丝红烧的先进吃法外什么能送进嘴的方法都有了，人们吃的智慧在地瓜上被发挥的淋漓尽致。地瓜叶也用来做菜做饼做汤，据说十分美味。我听的感觉很精彩，但殊不知那时对地瓜感情是多么复杂，又爱又恨。高产的地瓜最垫饥了，它救活了多少快被饿死的人。人们感激着地瓜，到后来生活好了，好多人再也不愿吃地瓜，说那时给吃伤了。想想那睁眼闭眼都是地瓜的日子也确实让人后怕。 然而，朴实的农家人仍是感念地瓜的。尤其老人家，他们常拿地瓜秧，撒上盐，和了面，放在蒸屉上，蒸成碎面头儿样的黏香咸口的一笼，简单的口味，松嫩的夹着地瓜秧叶的丝丝理理，老人家牙口已所剩不多，一口嚼好久，吃得可香了，似乎是在品咂过往的日子。 到城里工作，发现超市一年四季都有地瓜，品种也不少，家庭主妇们都很欢迎。尤其，在肿瘤医院的见闻，才知道地瓜，有抗癌防癌的功效，而且调节便秘，不仅对化疗的人，对老人甚至常人都是极有益的。 没想到外表难看，味道朴实的的地瓜竟这般内秀。它诚若经历沧桑的老人，诉说这岁月的苦涩；又像年轻壮硕的少年，在生命之流击水；还想调皮的小孩，在记忆之乡陪我玩耍。

[ 本帖最后由 梅青 于 2013-9-12 16:1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