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川风雨看潮生——洛阳文坛几位散文作家印象
2022-01-0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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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川风雨看潮生
——洛阳文坛几位散文作家印象
洛阳,千年帝都,文化圣城。《诗经》在这里诞生,《乐府》在这里结集,律诗在这里成型,宋词在这里妖娆。悠远厚重的文化积淀,不仅催生了“建安七子”“金谷二十四友”“竹林七贤”“洛中八骏”等光照千古的文学团体,也使得引领风骚的“洛阳才子”,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个享誉古今的文化符号。元明以降,随着政治中心的北移,这座文化圣城辉煌不再,但3700年深厚博大的文化底蕴,依然留存着她生生不息的文化基因。二十一世纪,河洛大地,一批文采风流的才子才女,用一篇篇一部部妙笔生花的佳作,璀璨着洛阳文坛。
特立独行,恃才放旷,阮小籍颇有竹林遗风。其实,滚滚红尘,多少的伤疤和纠结,多少的隐忍和不舍,他桀骜不驯的背后,难掩一颗悲沧孤独的心。江湖夜雨十年灯,一星如月看多时,落魄江湖,他如“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柳永,把满腹才情化作缠绵哀怨的清词丽句。“在转身的刹那,谁轻轻把眼角的泪痕抹去?在欢笑的背后,谁悄悄一声叹息?”(《闲处老》)“世间何物是江南?苏州的江枫渔火?杭州的柳浪闻莺?扬州的二分明月?潇湘的远浦归帆?”“总觉得有一个女子,在扬州的烟花三月里等我,苏小小?柳如是?杜十娘?”(《下扬州》)又把满腹的怨愤化作“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玩世不恭。阮小籍抒写个人感情悲欢的文字,风尘味太浓,才子气太重,一身胭脂哀江南,不说扬州(苏州)无新词。究其实,对江南的向往,无非委婉表达了他对现实的不满和逃离,他那些被诗词雕琢着、被忧伤缠绕着纳兰容若般哀感顽艳的文字,无不浸透着这位落魄浪子的不尽惆怅。试问闲愁都几许?读罢小籍泪如雨。
是少女时代的李清照吧,梁凌,闲花淡淡风,心有琼花开,无边才情和她的花样年华一样灿然。“薄荷隐了身。是西厢成欢后,红娘躲到了花墙外。薄荷在呛锅时,已和热油、姜片结了义、抱了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倒入鸡块,细火慢炖,鸡就吸收了薄荷香,大业已成,薄荷完成使命,和范蠡一样遁迹江湖,一盘菜中,再也找不到它的蛛丝马迹。只是香气已入了骨。”(《薄荷草》)梁凌的散文,轻灵唯美清纯诗意,氤氲出童话般的意境。像谁呢?“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冯延巳吧,“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殊吧。偶尔,梁凌也霸气尽显。“是周天子分封诸侯,一张薄薄的、蜂窝状的膜,把天下数分,一分一个诸侯,都是王子王孙。当你剥开它,细瞧天下大势,一掰一块封地,一口一个诸侯,转眼间山河已吞,天下尽在腹中。”(《石榴石榴》)梁凌的风花雪月,不可能承载渡江后李清照物是人非的家愁,更无法承载李后主的空茫国恨,但一种清新婉约的风格,被她游刃有余到到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化境,让人叹止。
落笔成剑,峭立峥嵘。文如其人,文风豪放的程远河果然不是那种儒雅的白面书生,他身上更多的是豪侠之气。如果从戎,渴慕匹马凉州仗剑天涯的他会成为一位豪气干云指挥若定的将军,但他偏偏对文字情有独钟。耿介倔强的性格,对文字的敏锐感觉与准确把握,对散文的深度领悟与高远鉴赏,铸就了程远河“有境界则自成高格”的超拔高蹈,侠骨烈烈剑胆琴心的凛凛风骨,怪石嶙峋奇崛突兀铿然有声的行文风格,和胸怀天下壮怀激烈的家国情怀。“夜凉如水,春寒犹重,推窗西望,远天下星云纵横。冥冥中,那个豪气冲天的西楚霸王,正横戈铁马,在苍茫大地间长歌独行。他不再追天问地拼死反抗,只是带着中国人独有的英雄情结,在历史的荒原上渐行渐远。”(《壮士长歌行》)《家国梦》一书,《风云剑气》《长路如诗》《心上关山》《乡梦不休》四卷,无不格高言简,让人击节称叹。
如果生在关中八百里秦川,逯玉克的笔下定然满是汉家陵阙、盛唐气象、渭水秋风,所幸他生在洛阳,于是,风入寒松声自古,水归沧海意皆深,三川、北邙、洛邑、夏商故都、汉魏故城,这些河洛文化的符号,精致厚重成这位“文字河洛郎”笔下的一篇篇古意苍苍的历史文化散文。“这些目睹了云岩寺千年兴衰的古银杏是否已然成佛?它荣枯不惊淡定从容的年轮里可否藏有漫漫岁月的沧桑往事?”(《冬走伏牛山》)“那是霜侵茅店月的鸡鸣,那是风雪夜归人的犬吠,那是青山独归远的晚钟,那是孤城万仞山的羌笛。”(《天籁》)他的游记与闲情散文,娴雅瑰奇的才情满纸云烟。而他的乡土散文,怀旧中温馨着过往岁月古朴的诗意,更弥散着哀民生之多艰的悲悯情怀。“一茬一茬,庄稼被农民收割了,一辈一辈,农民被土地收割了。活着,用汗水滋养庄稼,死后,用身躯肥沃土地。庄稼根须扎进的,不是土壤,是无数农民的肌肤与血脉。”(《庄稼·土地·父亲》)沛然从心扉流出的深邃体悟与痛彻怜悯,足以让人动容。
以周苏荣的内敛低调温婉静默,她应该是一位“山中无历日”“云深不知处”的隐士,但近年来她不断见诸报端的奇崛高峻深情厚重的文字却让她声名鹊起。“故乡是什么?我想,对一个失去亲人,失了房屋,自己也已不再年轻的人来说,所谓故乡,就是散落在原野的座座坟茔了。”(《童年和故乡》)看她浸润着浓浓亲情的乡土散文,看她对故乡山野、河流、沟壑、小桥、老屋、母亲、季节、时光那融进了热血的爱恋,你会震撼于她倾情入骨的深刻。周苏荣的乡土散文多为写实,其实,作为文学作品,更高层次的是艺术的真实。她西部行旅的文字金石玉振,凛凛生风。万里山河万卷书,厚重的题材、深刻的思辨、和颇见功力的文笔,会让你惊讶,漠地朔风触摸历史持铗而歌的,不是高适岑参王之涣,而是一位纤纤峨眉。
少年因病致残,他的学业、爱情、理想、乃至整个人生,都被现实撕成碎片,长歌当哭的文字是敷在他伤痛上的一味苦药,苦难的经历蚌痛成珠成他“枯健犹如贾岛诗”的独特文风——这就是韩报春。以深情入之,以淡语出之,不以文采哗众,却以余味取胜,如鸟鸣深谷,三更月上。“四十岁的男人,孑然一身,浪迹飘萍,像只候鸟,不停地离家远行,不停地回归故土,总觉得万千世界,没有哪个枝头可以栖身。辗转在他乡的暗夜,指间烟火明灭处,弹不尽记忆的灰烬。”(《一个人的他乡》)他文字不多,但每粒锥心蚀骨的文字都是他眼里流出的泪和心底淌出的血。与文字相依为命,用文字叩问生命的意义,用文字点亮人生。韩报春,他无法挺直的脊梁,他一米六二的身高,足以让我们每个人颤栗心灵肃然仰视。
李群娟,笔名浅蓝、灯下的浅蓝。这位黄河小浪底长大的女子,散文,随笔,小说,诗歌,评论,文言笔记,诸体皆能,尤以散文,随笔见长(已出版散文集《细雨湿流光》,散文集《苏醒的耳朵》,诗集《高悬的孤独》拟出版)。浅蓝的文字是一泓清水,对人间物事洗濯和过滤之后,笔下流淌出温暖的诗意的和女性少有的哲思。“清瘦是一个诗人值得自豪的体征,清贫孤傲的生活,向内的努力生长,往往使他们有一双含愁的大眼睛和一付瘦弱的体格。瘦则有骨,瘦骨棱棱的诗人,用其呕心沥血的诗句,对抗外在世界的压迫。瘦而敏感,锐利,她的精神,被研磨成了一支尖的笔,将平凡的语词,酿成闪亮的句子,细细吐出。”(《看见余秀华》)她的风格细腻、典雅、犀利、深刻、富有哲理又清新蕴藉,体现出深厚的古典文学积累与哲学修养。
跟刘亮程一样,倘若抛却文字,祖籍南阳客居洛阳靠出苦力打工为生的汪天钊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多年披星戴月摸爬滚打抠土挖泥的苦难经历,多年晴耕雨读思接千古叩问人性的思想跋涉,深刻厚重成他笔下散发着泥土、庄稼、草木、牲口、汗水气息的质朴文字。“庄稼人也挺口是心非的,他们诅咒黄土地,诅咒黄土地给他们带来的辛酸和苦难。农忙时,活太多太重太累人,总想偷懒,却偷懒不得,而到了农闲,他却又歇不上三天,就背着老虎钯子和镢头出了门,“有块地,给刨刨去”。这不是没事找事,还嫌罪没受够么?”(《开荒》)他的文字风格铺张、绵密、细腻、平实,像初夏开在乡村的桐华,乍看并不扎眼,却密密扎扎蓊蓊郁郁开出了一种繁盛的气势。与其说他是一位身处底层最接地气的乡土作家,不如说他原本就是一株庄稼,文字是它的果实。那些家常而又鲜活的原生态文字,其实就是直接从土地里长出来的。
“在旅行中体验浪漫,在浪漫中追求美好。”(贾志红语)从江南到中原到塞北到西部再到非洲,这么多年,“行者,作者,歌者”的贾志红一直是个“生活在别处”的人。梦在远方,人在旅途,行走已成为她的生命姿态,江南塞北的所见所闻,异域风情的独特体验,往往触动她的心灵,在路上,她用文字放歌。但无论走再远,她都走不出浓浓的亲情,“楚歌”的笔名,流露出她对故乡的怀念。“他把他走过的沟沟坎坎,都移到了这张脸上。”“她醒来的瞬间,有长长的一声啜泣,是从梦里带出来的尾音。”“很多老房子都空了,在山脚下仿佛成了一个故事里的道具。死去的人们埋进了山里,活着的人们大多数走向了山外。”“故乡,就是以前住着亲人,现在埋着亲人的地方。”(《歌谣》)贾志红笔下的亲情,记录着生命中的感动与思考,沉郁沧桑的文字散发着深刻而凝重的人生感悟。其实,生于咸宁、长于武汉、工作于洛阳、浪迹于天涯的贾志红只能算半个洛阳人,这既是洛阳的遗憾,也是洛阳的幸运,这位大家风范的江南才女,用她那独具魅力的文字,让洛阳永远铭记了她。
江山代有才人出,风流犹拍古人肩。近几年,洛阳散文风生水起,春潮带雨,使得洛阳散文渐具三川竞流烟波浩渺的气象。文学创作是很个性化的东西,体现在文章中这就是作家的特色,或者说风格。赵跟喜超拔脱俗,赵克红散淡雍容,庄学从容大气,魏汉军质朴平和,张光杰辞采华丽,余子愚青年才俊,忻尚龙后生可畏,各各自成一家;庾信文章老更成,宋殿儒、滨河柳、沙草、李耀扬、邓世太等各有千秋;春来遍是桃花水,村姑、秦若水、陈晓辉、梁晓辉、李小平、王玉红、静水、老鹰、三月、洛水青、王苏兰等一批女作家清波漫流;一批新秀如琴心、李红都、马金丽等也初露峥嵘,可圈可点。
“美色不同面,皆佳于目。”他们的文字,或如早春的花木,撩人情怀,或如初秋的山水,澄澈明净,异彩纷呈的风格,彰显着洛阳才子卓然不凡的才情,丰厚博大的内涵,也肩负着作家神圣的时代担当。也许,从他们身上,你隐约看到了哪位先贤大家的影子,但细看时,却又草色遥看近却无。其实,他们就是他们自己,他们用文字去精彩这个世界的同时,也把自己亮丽成古都文坛的一抹风景。
曹丕说: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文人,归根结底是用文字说话、靠作品立身的。张若虚一首《春江花月夜》,胜过乾隆帝万首御诗;李后主青史留名,不因为他是皇帝,而是“词中之帝”;柳永、蒲松龄,没有半寸功名,其词其文却千古流传。山河苍茫,文字流淌。作品是作家最好的墓志铭,活在读者的阅读里,才是欣幸;活在后人的记忆中,方为不朽。
文章千古,文心不死,文事不朽。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突破自己,走出洛阳,远方,是更为辽阔的天地。
——见2019年第7期《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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