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惜油

印象里，老家菜橱里，在最深的角落，藏着一小瓶香油，往往还要拿塑料袋或干净的棉布包起来。往年里，这点是稀罕物，农家人用的最精细了。

那走街串巷的换香油的穿戴极整洁，敲着小铜片，丁丁的很清脆，声不大，传的很远，透墙穿窗而入。想换油的自己备下干净瓶子，拿了粮食循声而来。那油提和漏子很精巧，小的可爱。漏子的小细脖套入了瓶口，提子提上油，总提不满，免得溢出来，微微倾斜着漓出一条细线，飞流直下，蹿入瓶口，几乎不占漏子，但总要拿漏子接着，免得失手，淋的快没了，手还要上下掂一掂，一点油滴也不落了，才收回提子和漏子。


我最爱看这了，尤其那一丝细溜溜的油线，我最着迷，总要我联想到小学课本里面的卖油翁，还有百步穿杨的高超本领。可惜我没机会拿这油练出个熟能生巧，于是便抓紧一把细沙土，漏沙入隙，颇有趣味，打发了我不少时光，也磨了我的耐性。

换油人有两杆秤，一根小的盈半臂，大枣似的砣，小巧极了，专秤油，我也最爱见识。大秤跟寻常家里的杆秤一般，不过人家的很干净漂亮，专秤粮食。记得要拿好多粮食跟才换来那么一小瓶，不过几两的意思。香油的金贵，这两杆秤便做了见证。

现在，极少见换香油的了，大多超市里都有瓶装的小磨香油，依旧是小瓶，似乎也不贵。那换油人、铜片声、杆秤、漏子、提子、还有引油如丝的情景都只在记忆力留存了。

再细细的回味岁月里香油的味道，那点点滴滴，虽不强烈，但总在生活的零碎边角处点缀着清苦简约的农家人的生活，那时它的味道可以说更香醇。虽然人们总舍不得用，你几乎尝不到它，仅闻到了它的隐约的香气，便是那么知足，美好。

那时的香油简直有点石成金的本领。有一二事可做见证。

腌制的小菜是农家人秋黄不接之际的必备，即便平时，也是餐桌上的主将，吃来即节俭又下饭食，嚼起来耐得住岁月，但把切碎的小菜点几滴香油，变更是美味了，徒然换了身份一般，更受宠。

其实，有更绝的，即便在没有小菜时，有的人家，在瓷碗里倒了些许酱油，淋上一几滴香油，泛泛的极薄一层，便拿了馒头蘸着吃，酱咸油香，吃的蛮有趣味。

农家人那时尤其惜油，用油最讲有意思而不是量，也就是有香油的意思即可，不必用太多。尤其在点和蘸一二事的印像里便可得了佐证。

每次用香油绝不是像现在倾倒而出，淋出一条油线在菜周边转一遭，再搅拌，油的量果然有了，处处依稀泛着油光。而是拿到洗净了的筷子深深的向瓶内蘸了，筷身沾了油，带出来的不过几滴，滴在菜里，再把筷子跟菜充分接触，让菜沾走地筷身上的油，这时，你恐怕只闻油香不见油光了。


再有，吃饺子备醋碗时，香油也是拿筷子蘸了然后在醋里点一点，意思到了就行，不过能看到泛着的点点油花。然而如今，我们一律倒入一片，却觉不到满口香了。

如此惜油，倒引来一件怪事——香油越用越多了！原来每次蘸油前都要把筷子洗一洗，便带了水分进入，水的分量重就落了底，久而久之，油不见少反倒多了。着实有趣！

起初，我只觉如此惜油是因为节俭而香油金贵的缘故。细细体味下，这样也是难有的心境和趣味，当一件东西被重了数量，它的意思就淡了，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越是稀少，越被珍惜，越看重它的意思。

那么，生活好了，香油不那么珍贵了，有了量，味道却淡了。大概就是我们重了数量，不讲意思的缘故吧！

所以，品味香油好的心境在于去讲究有香油的意思。恐怕，这才是真正的惜油的意思吧！然而，世间那么多美好的如香油一般的物事，不也应如此珍惜？友情时光 书籍等，就在最讲“香油的意思”时才最得宜，最有了心境。


我看书像吃零食总舍不得先吃好东西，更怕吃完了，没得吃，就细嚼慢咽的。这样啃书嚼得最出味道。如果大口嚼食，囫囵吞咽就没了味道。交友过密不也会生疏呢，真所谓侍君促则疏矣。当你有大把空闲时光，你往往不自在而是无聊，远没忙里偷来的闲暇来的乐趣大。这跟香油何其相似！

所以，即便香油不贵了，也要惜油，就讲那几滴香油的意思，点到就好，惜出的是一份好心境。这倒不是节俭的事了。我们便也可如此惜书惜友惜时光还有其他的美好，即便我不觉匮乏。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9-10 09:3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