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水果笔记（二）

杨梅

杨梅，真的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吃了一次便谢市了。 尽管一有时间就去闹哄哄的水果市场找那一个个蓄足了汁液，饱满水灵，莹润冰晶，如同红宝石、赤水晶一样的梅子，可一次次空手而归。其实，很新鲜，很清香，汁液很丰富的杨梅也不少，可我太挑剔，不肯降低想象的近乎苛刻的标准，于是，杨梅成了一个梦，还没醒来，就和今年的杨梅擦身而过了。

我要找的梅子，是在秀英大道遇到的那份。几天前的一个黄昏，我从南海大道散步过来，忽地闻到甜润的梅子香，只见一个阿姨担着两个箩筐迎面走来。箩筐里的杨梅好新鲜，还盖了宽大的叶子。杨梅在叶子下缝隙里探头探脑向外张望，样子好不可爱。梅子色紫、个大、肉厚，根本不像早些日子吃的小小梅，小到只有蚕豆大小。那梅子的酸涩，至今仍在口中。我一直觉得摘早了，不该把这么小还没熟的梅子摘下来。

“我要五斤”我对阿姨说。阿姨一听连连摆手，用海南普通话告诉我，只能买二斤，多了，吃不完。我一下子被阿姨感动了，因那时天色已晚，温度又高，杨梅又怕过夜，可她却怕我吃不完，不卖多。阿姨看我不说话，又说，这杨梅是福建空运的，比海南的好，可就是放不住。秤好杨梅，那阿姨担起来要走了，告诉我，不生气，我前些日子吃的杨梅酸就对了，不是没长大，而是五指山野生的，就是个小味酸。还说，杨梅马上谢市了，就这几天，喜欢，明天去坡博市场找她。

喜欢归喜欢，第二天却没去，为什么没去也忘记了。和当地同事聊起杨梅，说海南野生杨梅虽不像福建的那么大，但有一股子山里的清新，经常被阳关照射的一面，也会变红。“买熟透的，深红，很漂亮，不止深红，还有点透明的感觉，吃起来又酸又甜，十分诱惑。”他说。

我暗暗告诉自己，明年这时节，早早去菜市场去等着，等那些刚摘下来，弹性特别好，味道特别足的野生杨梅。或者干脆约几个朋友一起去五指山，亲自采摘岂不更好。至于吃法吗，还和今年一样，吃完海南野生的，再吃福建的。只要有心守候，不会再与那些喜欢的东东擦肩而过。

荔枝

荔枝熟了，一大早就能在菜市场看到。那些带着果园气息的果子，高出筐沿好多，红得像一团火，大老远就能闻到甜美的味道。有批发，也有带着绿叶一扎扎捆起来散卖的。粒粒新鲜饱满的荔枝买回家，尝了一颗又一颗，早饭还没吃，七八颗已下了肚，都说荔枝火大饭前吃不好，可谁挡得了那诱惑。

办公室里，总有新鲜荔枝吃，有从老家果园带回来分享的，也有自驾去果园采摘的，还有在马路旁买来的。无论是当地的，还是岛内其它市县的，无不甜美多汁。从三月开始，到七月，十几个荔枝品种吃了这个换那个，吃也吃不完。终日口水涟涟，名曰，荔枝粉的福利时间。真个是，荔枝香里，深红一片。

“三月四月三月红，五月荔枝王，妃子笑，白糖罂，六月鹅蛋荔，无核荔，大丁香，新球荔，糯米滋，白蜡荔，冰糖荔、桂味荔、鸡嘴荔，蟾蜍红，吃完上火找药方。”这几个月，家住儋州小同事时不时把这些荔枝名字背一背，也时不时从老家带荔枝给大家吃。说，这个是苏东坡大人喜欢的，那个，也是苏东坡大人下酒的。并摇头晃脑地朗诵“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大家一边说笑，一边果汁四溅。

邑人宋比玉的《荔枝食谱》中有“采摘荔枝要含露采摘，并浸在冷泉中，食时比较好盛在白色的瓷盆上，红白相映，更能衬出荔枝色彩的娇艳;晚间，浴罢，新月照人，是啖荔枝的比较好时间。”这些文字现在看来，尚有且吃且珍惜的感觉，但方法已是老套。日间常温下，仅是品尝，矜持而节制，晚上吃冰箱里冰好的，才会不遮不掩，变成老饕。

前天早晨去超市，看到一位古稀老人坐在家门前的步道上，神态安详，用手在慢条斯理地在剥一颗荔枝，那情景让我莫名感动。我俯下身去，问阿公吃了几颗，老人伸出三个手指，说“露珠红荔啦，不上火的。”老人说得没错，吃天亮前，露水没退时摘的荔枝，可不上火。据说，这样的荔枝吸收了一天的阳光，又经过一夜的温凉，热性已消减，每颗果子都在香甜鲜脆的好状态。说起来让人不平衡，当北方人优雅地品尝冰鲜荔枝，彰显生活品质时，岭南的人儿，却因整个夏天大啖而上火，网上网下遍找下火小药方。

说出来不好意思，几天前我也不幸中招，因去澄迈朋友荔枝园采摘，吃得太多，引起糖代谢紊乱，得了低血糖症的“荔枝病”。


番荔枝

这水果的样子真得很怪，果皮有很多突起，疙疙瘩瘩的，每一块都有指甲大小，结实、饱满，绿宝石一样嵌在果体上，台湾人说它像释迦牟尼佛的头形，叫它释迦，海南当地人不这么叫，而是挺拗口地叫它番荔枝，怎么听都像个外国名。

番荔枝子上市有几天了，今天的看上去又不一样，装在竹笸箩里个个新鲜肥硕，让人感觉好不喜欢。本来和卖果子的阿姨说好买两个尝尝鲜的，可说话间，那阿姨就手脚麻利地称了4个，还送了一个颜色有些发黄的，并一再叮嘱，说发黄的那个晚饭后想着吃了，剩下的，要等到明天或后天。

我让她给说糊涂了，心想，为什么买了不能吃，该不是买了生果子吧？正思忖间，公司里的一个女同事走过来，说，“来，我摸摸”，她隔着包装袋挨个摸了一遍，连说“不错，不错，果子好结实，好大！”“我家也种番荔枝，可妈妈自己一个也舍不得吃，埋在大米里给我们留着，一个个都好甜好甜。”我相信她说的话，因为她就是海南本地人。“这果子不能全买熟的，要生熟搭配，现在是生的这几个，要放软了才能吃，回去把袋口系紧。对，这样才熟得快。”

她说得果然没错，第二天中午，一回到住处就去摸那袋番荔枝，还真有一个软了，闻上去不再是那种生生涩涩的味道，而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我正拿不定主意是用刀切还是用手掰，突然一块果皮脱了下来,肥肥厚厚的，挂满一层结晶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像蜂蜜,让人感觉很有食欲。马上尝了，甜，但不像蜜，有一种沙沙的感觉。于是取一块皮下来，就凑上去吃那层沙沙的东西，至于那刚露出柔软嫩滑的果肉，更是急不可待一口咬了上去。果肉入口即化，比想象的还绵还甜，还在甜中透着一股酸，透着一股莫名的芳香。在那一刻，我所有的味蕾嗅觉都被激活了，人一下子变得十分贪婪，只想着能痛痛快快地大口朵颐。但有意思的是，果肉中均匀地分布着西瓜籽一般大小的籽，越感觉果子好吃越不能大口吃，让人好不着急。我很快发现，果肉中的中每粒籽都是不能放过的，因为包裹在籽上的囊，甜甜的，酸酸的，滑滑的，味道绝对一流，让人感觉好不意外，好不刺激!

剩下的几个几乎同时熟了，软软得象睡熟的宝宝，来不及吃，就放到冰箱里冷藏。冷藏的番荔枝又别有一番滋味，凉凉的，滑滑的，像冰淇淋，却比冰淇淋更冰爽可口。它不怕化，所以可慢慢吃，感受它由凉变暖，芳醇迷人的特殊气味。

我们吃水果，习惯买了就吃，可番荔枝不行，要等，果子有个自熟的过程。因为当今社会信用缺失，等的过程可能会充满猜疑和不满，不知道会不会被骗。待果子变熟变甜了，等的过程也结束了，我们的佛性也好像一下子被唤醒，整个过程开始变得奇妙起来，每一步骤变得必不可少。像到达旅游目的之前的风景，不仅仅局限于风景本身，还有接近目的时的想象与兴奋。还有，如果没有这个过程，那位当地女同事的妈妈埋在大米里的番荔枝就不会变熟变甜，无私的母爱就不会被儿女发现。

上市的番荔枝越来越多，几乎遍及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有生的也有熟的，每当那些果店老板向我们推销熟果时，我都会说喜欢生的，说，喜欢自己把果子放熟放软，说，喜欢那个等的过程。

菠萝蜜

二月的一个晚上，我的菠萝蜜核煮好了，厨房里，散发着板栗一样的味道。用手去捏，还没等用力，一层薄如蝉翼的壳突然在手指间滑出。“这么薄的壳，肉一定甜”，我想。可没想到，果核没一点甜，倒是质感如山芋，口感软糯温暖。

嘴巴里，还留有菠萝蜜那被诗人称为充满着石蜜与醒醐一样的芳香，那甜腻腻的味道，眼前，是颗颗色泽美极，纹理美极的果核，手里，是烹制时留下的满手余香，人，还在回味下午买菠萝蜜时的情景。在明珠广场水果批发市场，走近那乡下模样女人时，还隔着几步远，就闻到甜腻腻的果香。只见那女人一把水果刀，在一个硕大的菠萝蜜果体上用刀轻轻巧巧地挑剔，一块果皮和几缕附在果囊上的丝状物就剔了下来。很快，饱满的果囊像浮雕一样凸显，像被发掘的恐龙化石。在阳光下，那果子说不准那个部位就会沁出白白粘粘的浆液，那会儿，果香不再若有若无，而是散发着令人晕眩和感动的味道，那不是一般的甜，是能甜到人心里去那种。

“多少钱一斤？”我蹲下来问，和那股甜香离得更近。

“5元，整个买3块5，买吧？”，那个阿姨回问。

“来一块”我开始流口水，已经急不可待。一块菠萝蜜切下来，一斤左右的样子，那位大嫂在称重前又一刀刀去掉多余的皮和松软的蜜心。称了，声音怯怯地递过来，问：“8两，行吗？”

怎么会不行呢？在那一瞬间，我被那阿姨的问话所感动，被这个城市的古朴民风所感动，被这几乎不为人察觉的生活细节而感动。正因为这些生活细节，我们才会对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城市而感动，一切一切，都在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还记得前年冬天的一个傍晚，一个同事约我去看一种不知名的果子。那年，我在广东顺德工作，吃住都在公司，我们很快在靠近凤城公园的一个大院子里看到了果子，果子像菠萝又不像菠萝，大的有几十斤，小的也有几斤重，奇怪的是那些果子大多长在树干和树根上。几个人看傻了，谁也不知是什么。最后，看门的保安告诉我们叫菠萝蜜，是马来西亚种，在广东不多，是海南岛的特产。“多美的名字，一定很甜吧？”“甜死人哦”，那个保安说。还给我们讲了个故事，说很早以前海南岛有户人家，菠萝蜜顺着树根长在儿媳床下，果子熟了，儿媳的房香香的。婆婆以为儿媳偷吃了菠萝蜜，骂了儿媳，儿子回来，和受委屈的媳妇一起在床底发现了，熟透了，大得顶到床。那个晚上，我们喜欢菠萝蜜，喜欢菠萝蜜故事，更喜欢那个保安。大家分手时，才知那保安就是海南人。于是，我们又喜欢海南。

书上说，菠萝蜜是五六月的水果，可在海口我二月里就吃到了，吃到了有饱满的囊，泛着釉光，透着果香，在适合的阳光和温度下自然成熟的果子。若有疑问，那些在街头担着果篮的阿姨和那些水果店里的老板会告诉你，在海 南，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菠萝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