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悠悠（已发）

       从前的井很浅，往井口一猫腰就能照出人脸。浅浅的井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让挑水的人不能轻易抽身回去。人们常常围井而坐，天南海北地“喷空儿”，直到听见老婆、孩子急切切地喊叫，才回过神儿来。打水，勾桶，把扁担横上肩膀，一颠一颠地小跑，任水花颤悠悠地从桶里溅出来，顽皮地打湿身后的土路。

　　经年累月地使用，井的出水量会越来越小。这时，村干部就会挑出身体结实的男人，轮番下到井里“淘井”。淤泥、杂物用水桶拉到井外面，待清水“咕咕”地从井底冒上来，井就算淘好了。淘井是村里的大事，围观的人要比淘井的人多得多。大家都怕井淘得不干净，就站在井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叮嘱井下的人：“自力，你家人最多，可不能出假力”；“石磙，你儿子往井里扔过砖头，你得捞出来”；“二胖，你要干不上快点儿换人”……只有看到有人甩掉衣服，自愿下井忙活一阵，大家的心里才踏实——井是大家的井，也是每个人的井。

　　记不清从哪天起，打“压井”的拖拉机开进村里，开进院子，开始给每家每户逐个打井。自家有了井，村里的井就没人管了——有人嫌挑水费力，有人嫌井水不干净。于是，井里的淤泥越积越多，再没人愿意下去淘洗，老井就这么冷清下来。忽然有一日，有人给村干部提意见说：“村里的井连个盖儿都没有，怪危险的，万一谁家孩子掉下去呢，咱们把它填平吧！”可村里的老人不同意：“宁修千条路，不毁一眼井。谁不怕造罪遭报应，谁就去填井吧！”村干部精明，找人打了一大块预制板盖住井口，然后言之凿凿地说：“咱先盖着，啥时候用再挖开。”

　　井一封起来，村里的人心也跟着散了。人们各吃各的水，各过各的日子，再也不会因为吃水聚在一起。

　　好日子没过多久，压井就一眼随着一眼压不出水了。人们一个比一个急：没有水吃，日子就没法儿过下去。有人想起了村里的老井，掀开预制板往下一看，井底一丝水都没有。人们涌向地头，去机井里打水，很快又失望了——井深得望不见水，井口小得放不下水桶，架上水泵抽水才算勉强救了急。于是，各家各户开始自己打机井、安水泵。习惯了吃自家的水，过惯了不挑水的生活，人们都变懒了。

　　日子继续前行，井的故事还没有完。终于有一天，人们看见自家井里抽上来的水浑浊起来，吃着再也不放心了。几个村的村干部聚在一起商议，为了村民吃水开始往乡里、县里跑项目。待深水井打出来，水管顺着大街小巷架到家里面，人们才又安下心来。虽说又一起用上了村里的井，可大家依旧各过各的日子，再好的井也不能把人们召唤在一起。

　　一代代新井换下老井后，浅浅的老井便逐渐退出人们的生活，也在慢慢退出人们的记忆。再次回到村里寻觅老井的踪迹时，它们却如同飘向天空的袅袅炊烟，悠忽着消散了，只留下无尽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