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2022-01-0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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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
我们这一带的风俗,结婚一定要选好日子,好日子逢六、九。比如初六、十六、二十六,初九、十九、二十九。当然,也有请半仙算日子与撞日子的,这是少数。
儿子的婚期定在十一月二十六。婚前,我要拿着礼品去准儿媳家商量婚事。亲家公比我大几岁,面相憨厚,笑咪咪的,话不多。见面后,他接过礼品,边发香烟边招呼一行人入屋,落座,沏上茶水,然后坐在一边看众人喷着烟雾寒暄。我初次进亲家门,感觉拘谨,少言语,也喷着烟雾听他们天南地北漫谈。管事人看火候差不多了,便话题转入正题,商议婚事定于何日,婚车几辆,接送新娘的道路怎么走。经过一番讨论,最后敲定按照旧习俗操办。婚车接亲时,从男方家出东门,进入女方家西门,走时,从女方家东门出,进入男方家西门。又说了上车礼,下车礼。管事人说上车礼至少一万,下车礼不限,多少画一道就行。说到钱,他开句玩笑:“现在都是大河干了,小河满了,从大河流入小河,反正没流到外边去。”大伙儿听了群笑:“都说就是这,就是这。”
婚期定好后,我与妻商议怎么把婚礼操办好,妻让我先去定礼炮,她说孩子姥姥村里有一家放礼炮的,熟人,价格不会贵。我推车出门,她又追上我:“这家是个新手,礼炮车没驾驶证,别让交警查着。”我笑她想的多:“交警不查婚车队的。”她犹豫一下,摆手示意我可以去了。俗语说得好,“熟人多吃四两豆腐。”由于是熟人,礼炮价格二百,比陌生人便宜一百多。我乐呵呵散香烟,告诉他日子,再三嘱咐他不能误事。他拍拍胸脯子说:“放心吧,不会误事的,到二十六早晨我就去。”我才放心走了。
找好礼炮,我又去找婚庆公司,婚庆公司是这几年新兴产业。以前村里人结婚还没有婚庆公司,举行婚礼仪式时,找个口才好、泼皮胆大的,按照事先写好的程序大声读读就成。同龄人结婚,我也当过几次司仪。我站在台前,拿着麦克风,周吴郑王的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我读着读着不知谁抹我一脸锅底灰,下面的人轰然大笑。随着时代发展,这种土头土脑的景象已经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婚庆公司接待员是位打扮入时的女性,她把我引到接待室,打开电脑,让我看他们的司仪主持婚礼时的录像。我看了几个,感觉不错,就问她一系列服务的内容。她说公司负责扎花车,负责婚车前面贴的喜字、象征喜庆的气球与红丝带,负责婚礼舞台搭设,负责婚礼司仪与现场录像,并负责婚房装饰。听完她滔滔不绝的介绍,我问她价位如何,她说价位不高,现在市场竞争厉害,挣钱很难,她们的价位定在中档次,高服务。我犹豫一下,想打电话与妻商量一下。她催促道:“先生,对我们公司服务满意吗?如果满意就去财务交点定金。”我点点头。
回到家,妻问我这家婚庆公司怎么样,我把知道的都告诉给她,并说交了定金。她说我怎么不多问几家,我说问啥,只要感觉好,就不必问其他的,婚庆公司这么多,别挑花眼了。她问我婚宴在哪里办,老家还是县城。我不假思索的说:“这还用问吗,当然在县城,好好找家饭店,热热闹闹的办了,若在老家吧,家里破破烂烂,院子那么小,怎么能办婚宴呢。”说此话时,我感觉我很虚伪,我在打肿脸充胖子,面对现实,我不得不充,我在助长那股风。家里的老屋从爹娘去世后,一直没人住,野草、野花在院子里疯长,生命力极强的野藤不嫌破旧院墙,手牵着手围绕着。梨树与樱桃树上的枝叶落下白白的鸟粪,如星点绽放的小白花。从疆返家,推开院门,我深感凄凉与衰败,母亲骂我太懒的话又响耳边。妻说:“打扫一下吧。”我点点头,揣着沉重的心把院子内外打扫一遍。
“马上增人添口了,想开点吧。”妻看我陷入对家景的回忆,忙把我拉入现实里。我愣下神说:“没事,没事。”我忙掩饰内心的不快。妻又说:“既然决定在饭店待客,就找一家像样的地方,孩子的大喜,不能太寒酸。”我说:“不会的,就在孩子订婚时的饭店待吧,那个饭店名气不错,菜也不错。”妻听完犯愁了:“那里待下来要花很多钱的,孩子结婚要花不少的数目啊,再说,咱家干活的钱也没讨回多少。”我笑了,我说她想的太多,还想办的排场,还怕花钱。最后我安慰她说钱不够我去借,春天讨回钱了再还,她不说话了。
婚宴敲定在县城里一个叫“人民公社大食堂”的饭店办。去年初来时,我感觉有些惊讶,见到饭店老板,就赞这个饭店名字。老板忙摆手:“这名字不是俺取的,是俺一个作家亲戚取的,俺想打造一个老百姓也能吃得起的饭店,就把俺的意思给他说了,三天后,他就给取了这个名字,他还开句玩笑,他说好东西不能都让有钱人与当官的吃。”这几年县城里有一股股莫名其妙的风在吹,而且越来越强烈,吹得让一部分人包括我都无法呼吸,面对现实,又不得不去呼吸,我也知道结果是遍体鳞伤。孩子事先之前就告诉我,他用非常轻巧的语气说的:“爸,现在咱们这里办喜事谁家不花个十几万啊。”我沉默很久,没有接他的话。我知道这个数字是不大又不小的数字,我拿这个数字与我九几年结婚时相比较。那个时候,订婚几百元完事,结婚非常排场的户才花上千块。我把这话说给妻,妻说:“那是什么时代,现在是什么时代,你没看电脑里传播某某地某某人结婚花了几百万呢。”我苦笑一声:“人与人不能比啊,那样的,有几家啊,我们是什么,是百姓,地道的老百姓,你看看咱们百姓一年能收入几何,挣一辈子能办几次事。”妻讽刺我没本事挣大钱,不能怨别人,怨你自己。我连忙说她中毒了,并且很深。
来到饭店,我见到吧台里的女老板,告诉她婚期的时间。她翻看一下吧台上的记事本,抬头告诉我,能定,说我来的早,迟两天来也许就订不到位置了,过年结婚的多,特别好日子更多。她问我需要多少桌宴席,我说等回去细细算好人数再告诉她。她说行,但是你尽快点,有家生日宴也在这里待客,我先给你留足席面。
我走出饭店的院子,长出了口气,一件最大的事总算落地。客人吃不好饭,会说闲话。招待寒酸,别人会说我狡猾,小气。爹常说:“做人的枷锁要学会一付一付卸下。”我最怕交际,面对孩子的婚事,我厚着脸皮去交际,完成为父之道。侄子说我:“叔,办事要舍着大肚子。”我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遵守本地的为人之道,才能禁得住本地的风吹。按照风俗,结婚要请来亲属与好友见证婚礼。客人都要拿礼金的,此事现在变异,成了某些人的生财之道。什么生日啊、周年啊、添子啊、都会请来很多人,其实是请钱。我与妻早早商量,不请那么多,只请至亲同族,我甚至做出赔钱的打算。此事我请教大哥,与大哥商议都是请谁。等我一家家请完,儿子的婚期就到了,新房也重新装饰好了。十一月十九,准儿媳把娘家陪送的嫁妆送到新房里。八九十年代,起五更抬嫁妆的时期过去了。那个时候村里人结婚,全村男人鸡鸣就起来,来到娶亲的人家集合,无论多远,都是步行去女方家抬嫁妆,一路上说着,笑着,男家主事人发着喜烟,一行人到了女方家时,天才刚刚亮。冬天冷,女方家也早早起来迎接,把来帮忙的人让进庭院,升起一堆大火取暖。男方家人来后啥也不做,也跟着取暖,女方家人用麻绳把嫁妆一件件捆牢实,捆完后,发喜烟。鞭炮响过,男方家人各自找搭伴的,把一件件嫁妆忽闪忽闪的抬到家。
十一月二十五的晚上,我的亲属聚集家里,婶子与大姐负责装礼盒,这是一件很讲究的老事,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传承下来的。礼盒里装上四干四湿,礼金,果子等。礼盒装好后,用红纸条十字穿甲封好,礼盒顶端放一朵花。我问婶子看看还有啥没想到的,婶子想了想说,都齐了,都齐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黎明,我早早起来,喊儿子去扎花车,谁知他已经起床洗刷呢。他看我起床了,让我给婚车车主打电话,别让他们睡过了误事。我说不急,天刚亮,车都是你叔伯的,他们不会误事的。妻也起来了,我问她怎么不多睡会,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说她没办过大事,心里着急、兴奋。我笑了:“看你那点出息。”妻愣怔了一下转身做早饭去了。儿子走后不久,天逐渐亮了起来,帮忙的陆续到来,谈论着去女方家的事。管事的哥问我红包准备好了吗。我说好了。哥说:“婚车队到了女方家后,有人会出来扫车,要给扫车的红包,然后,有人给新郎官端来洗脸水,要给端水的红包。另外还得让新郎官多装些硬币,洗脸的时候放水盆里几个,还要给看热闹的撒一些。”妻说都准备好了。说着就拿出一沓子红包递给哥。哥接过红包,放在兜里,忽然又问上车礼的事。我走到里屋拿出一沓整齐崭新的钱,哥说,这个没法用红包,还是找个提包拿着吧。
出发前,该做的事,都一一做完,儿子也把花车开了回来。哥说:“出发吧,时间也差不多了,迎亲,赶早不赶晚。”他让婚车一一排好,礼炮车开路,其余车辆在后面跟着。我清点好车队,给司机发香烟。管事的哥从车队前急急走来问我:“押花车的小孩坐上车了吗。”我一时疏忽了,赶快打开花车的车门,我叔伯哥的小孙孙在里面笑呢,哥也走了过来,看到小孙孙打趣道:“人家不给大红票子,你别下车啊。”小孙孙害羞地低下了头。八点,车队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缓缓启动了。我望着即将离开的车队,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心里一直默默祈祷着,我祈祷不要出啥岔子,又祈祷不要堵车。我知道如今的婚事,出岔子的多,有的因为上车礼少了,女的不上车,最后等男方父亲给女方打了欠条才完事。村里还有一件更离奇的事,男方去迎亲,吹吹打打的到了女方家,却找不到新娘了。车队走后,我与帮忙的去饭店,看看婚庆公司准备的怎么样了。
到饭店后,进入大厅,红色地毯铺成了路,舞台上的霓虹灯与射灯把舞台照射得绚丽多彩,调音师正在调试音响设备。看到我走进来,司仪忙迎了上来,他问我接受上拜的亲属名单写好了吗。我掏给了他,他又问我辈分的顺序排了吗。大哥走过来说:“都排好了,先是爷爷奶奶级别的,然后是父母,最后是叔伯。”司仪接过名单去准备了,我让帮忙的把烟酒等物品从车里搬出来,放进房间里。不一会儿,我请的亲属朋友陆续到了饭店,饭店里热闹起来,他们相互寒暄着,打趣着,我一一给他们打招呼,问候。饭店老板问我犁铧啥时候烧上,我看看时间,估计车队该回来了,因为准儿媳家离这里不远,我说可以上火烧了。他又问我“挑犁铧”的找好没有,别等婚车到了着急。我赶忙喊侄子。按照风俗,烧红的犁铧要让新郎官的哥挑着,围绕婚车转一圈,边转边往热犁铧上浇醋。具体是啥意思,我也没弄懂,这个风俗也不知道啥时候传承下来的,从我记事这样,现在依旧这样。风俗没失传的还有下车后,新娘要踩着青石板下来,青石板下要压着硬币。
在众客人等待之下,婚车终于回来了,我的心也跟着有了着落。儿媳在闹亲的小青年簇拥下走进了饭店。儿子笑容满面,牵着她的手。改版后的拜堂仪式即将开始了。司仪邀请我与妻走上舞台,先逗趣一番,又让主婚人,证婚人讲话。在鞭炮与音乐声中,仪式开始了,我望着热闹的人群,忽然酸楚起来,我想起爹娘,若他们健在,来参加爱孙的婚礼该有多么欣慰。妻忽然拉一下我的衣角,我愣一下,忙偷偷拭去眼泪。拜完爷爷奶奶级别的,就是拜父母。儿子媳妇恭恭敬敬地给我们跪了下来。司仪忽然严肃起来,他轻轻问我儿子:“父母含辛茹苦养育你二十多年,现在你结婚了,心情怎么样,有什么话想对你父亲母亲说。”儿子跪望着我与妻,轻轻抽噎起来。我望着儿子与媳妇,泪水湿润眼角,我极力克制自己,我的泪水不知道为啥而出,是儿子的感染,是思念爹娘,还是激动。我转身掩饰自己,又偷看了一下妻,她也泪水晶莹,她也在掩饰自己,她极力装出笑脸。机警的司仪看到我们的状态,忙搀起儿子,转话题逗趣。婚礼又在笑声中举行着。
送走最后一个亲戚,我与妻回到家里,妻激动的对着我笑起来,我问她笑啥呢。她说:“你说人怪不怪。”我愣了一下:“咋怪了!”她笑着说:“昨天儿媳来咱家喊我姨,今天再来咱家就喊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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