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离殇
2022-01-0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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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路过河口大桥,我总想去看看河边的那片柳林,去看看大堤外,那个叫“冯三家”的村庄。那里承载了我太多懵懂的记忆。
再去,柳林不再是柳林,换植单调的意杨,没有诗意,没有灵动,没有记忆。河水依然款款流淌,只是消瘦成涓涓。那曾经人声鼎沸,书声朗朗,鸡鸣狗吠的村庄,好像有点没落,房屋不再整齐,牲畜不再兴旺,七零八落的,萧条得没有生机。许是村里人家,搬到了热闹的地方。
村庄的中央,有一大片空地,那是长湖中学旧址,我的母校。学校早已搬离,留下的是,残垣断壁,和抹不去的那风轻云淡的人事。
那一年,电视热播《八仙过海》,吸引亿万观众的眼,也撩动乡村少年的心。在柳絮飘飞的季节,我们班里八个同学,在那片柳林里,学着仙人,面朝大河,以酒为证,拜天拜地,结为金兰。时光荏苒,三十年了,他们演绎各自的人生,是否安好?年少时的情谊,是否相忘于江湖?
一、毛大
毛强的家在毛家垴,离学校不远,依河堤而居。在八个同学中,毛强年岁最大,长相老成,谓之大哥。那年月,正放一部电影——《胭脂》。《胭脂》里的男主人公叫“毛大”,我们给毛强取了个绰号——“毛大”,没有恶意,纯属巧合。
《胭脂》里的“毛大”,心里阴暗,色胆包天,诡计多端,是个让人憎恨的角色。但是我班的“毛大”,是个心眼实,十分善良的人。他父亲是村支书,家庭条件不错,“毛大”总是从家里带来熟菜,送给住校的同学吃。住校生家大都离校较远,周末回趟家,带来的瓶瓶罐罐,不是烂腌菜,就是臭酱豆,或者霉豆腐,即便如此,那也是六天的下饭菜。因此,“毛大”在班里,受同学们喜欢的指数较高。
我也受过“毛大”的恩惠,不是吃他家的菜,而是晚自习后,他送我回家。我家在学校西,弯弯的小河边,离校约莫一里余。月光轻洒的夜晚,我独自回家。但是月黑风高之夜,我不敢独行,同学们会自告奋勇送我,有住校生,有其他同学,“毛大”是其中一个。那时候,我们单纯得可笑,一路说说笑笑,不会拉谁的手,纯粹的友情,现在想来,是多么美好!
“毛大”是性情散淡之人,这种性情,一直影响他的工作、生活,乃至婚姻。“毛大”三十五岁成家,待他儿子出世,我孩子已上中学了。散淡有好有坏。散淡之好,遇事看得开,少生闲气;不好之处,被人误为与世无争,无上进心。
性格决定命运。因为性情淡然,“毛大”生活得并不如意。他上的是正牌大学,学的是城市道路设计专业,毕业后分配在体制内。在九十年代初,这样的专业人才,炙手可热,个人发挥得好,别说一官半职,就是弄一个项目做做,也能发发小财。
可是,“毛大”不会求人,不会溜须拍马,只会一板一眼地做事。他常常被单位派遣到外地工作,最远是西藏,最近是湖南。而有一天,所在单位改制了,“毛大”成了真正的打工者,四海为家,浪迹天涯。
早过而立之年的“毛大”,依然在外漂泊和奋斗。为了生活。冷暖自知。只是苦了独守在一个城市里的妻儿。
二、美总
二哥魏小忠,是复读生,在班里是佼佼者,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还受老师喜欢。那时校园里,好像有不成文的规矩,成绩好的同学,自成一党,而我成绩不咋样,又是女生,想跟他们混在一起,那是“三个包子上蒸笼——不够格”。
但是,几年后,我竟然和魏小忠在同一个乡工作,交往便多了。他财校毕业后分配在乡粮管所工作。在实行粮票的年代,粮食部门是“抖雄”的单位,许多人都想削尖脑袋调进去。
每年暑假,我帮父亲用板车运粮食,去乡粮管所交公粮,那是辛苦活,往往白汗累成黑汗。粮管所里,那看似长龙“完粮”的板车,让人望而生畏,又无可奈何。八月的骄阳,炙烤焦心排队的人们,烤得人舌干口燥,喉咙冒烟。好不容易,等到粮检员来到跟前,心又提到嗓子口,生怕被他刁难。那根尺把长的槽口铁钎,就像一根魔棒,忽地一声,插进麻袋,抖两下,钎出槽口稻谷来。粮检员用手捏捏黄橙的谷子,试试它的干湿;用眼仔细察看,有无秕谷或杂质。如果合格,就拖去粮仓过磅。阿弥陀佛,千恩万谢。如果干度不够,便叫农人把拖来的谷子,倒在水泥场上晾晒,待到午后,再装袋检验。若杂质过多,还得用风车风去。麻烦之至。
在我年少的心里,粮检员是个“天大”的官,掌握很大的实权。公粮合格与否,都由他说了算,一言堂。
小忠在粮管所工作后,我家“完粮”的境况好多了。每次去,都是先找他,碍于同学面子,他会跟粮管员打招呼,父亲再偷塞给粮管员一包香烟,诸事搞定。一则免去排队之苦,二则粮管员抽检手下留情。想想,那时的我,算是投机取巧分子,利用同学之便,搞不正之风。
可是,这种好处没享受多久,便烟消云散。随着社会变革,粮食部门人员分流,小忠成了体制外的人。苦恼,彷徨,伤心,失望,不言而喻。人总得找个活路,“虾有虾路,鱼有鱼路”。有的人坚守,有的人改行,有的人外出打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小忠是个有胆识的人,商海变化莫测,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筹资在城市一隅,开了一家米店,走上创业之路。我们笑称他为米总,有意把“米”念成“美”,小忠笑呵呵的,美滋之意溢于言表。
“美总”最大的美事,是娶了一个好女人。他们结婚那天,我去凤姐娘家牵亲,第一眼见到她,不是觉得她有多漂亮,而是感觉她亲切、大气。圆盘白皙的脸,一看就是旺夫相。
对凤姐的感觉,在时光中检阅。春夏秋冬,寒暑易节,凤姐相夫教子之余,坚守在米店,任劳任怨,心无旁骛。城市的诱惑,于她徒然。
一对夫妻,二十余年,朝夕相伴,白天黑夜,工作生活在同一片天地,相看两不厌,恩爱如初,勤劳如初,实在难能可贵。
如今,美总和凤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店面愈来愈大。他们在市井之中,在斗室之间,过着平凡的生活,经历平凡的人生,拥有平凡的幸福。
三、好人张柏
春节后,参加一个同学葬礼,我看张柏面呈灰色,精神很不带劲,关切地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说身体有些不适,准备去医院检查。“美总”说:“一定要注意,我们这个年龄,走一个,少一个。”听着,特让人心酸。
跟张柏相识多年,同学之谊,如同兄妹。尽管我和他不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但相隔不算太远,每每同学家办大事,总可见上一面,叙叙家常。逢年过节,发个信息,道一声问候。
人的性格,不仅从其言谈、理事间看出,还可从面相看来。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张柏看人的眼神,十分专注,十分真诚。
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无论朋友,还是同学,有求于他,能帮到的,他尽力而为。拜把子八弟兄中,“毛大”和邓劲的家在本城,人却在外地工作。只要他们家有难处,或者孩子,或者老人三病两痛,张柏都会帮忙,从不吝啬财物,对他而言,钱财是身外之物,感情比山还重。于他,我很敬重。
上世纪八十年代,老师总以穿“皮靴”和“草靴”之别,鼓励我们好好学习。然而农村学校,教学质量和资源有限,学生跳出农门,绝非易事,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母校曾经“三连光”,三年中考,没有学生考上中专,和重点高中。
每个时代,考试制度不同。当下,成绩好的学生,可上重点高中,继而考大学,继而有广阔的前途。读中专的,一般是差生;然而,那时,成绩最好的才能读中专,上中专的,犹如“范进中举”,好处多多,如户口“农转非”,吃商品粮,毕业后国家包安排工作。所以,上中专是每个农村学生的愿景。
考上一个中专生,学校会沸腾,村庄也会沸腾。那不是一家的喜事,而是学校的喜事,村庄的喜事。在村里放三场电影,那是必须的,以示祝贺,十里八乡的人来观看。
那时的中考,一般为两轮,间隔不足两月。第一轮预考,一考两录,过了中专分数线,才能报考中专,余下的只能考高中。第二轮是决考,即便预考分数高,如果决考没过中专学校录取线,那也“白搭”,不能上中专,只能读普通高中,或者走向社会。而考高中的学生,即使决考分数再高,也不能上中专,只能上重点高中。所以,决定一个学生命运,不仅在于学生刻苦程度,还在于老师的责任心,和学校的校风。老师对学生的感情,就像对自己的子女一样,巴心巴肝,呕心沥血。我们中学老师,就是那样,我很庆幸,也很感激。
母校“三年光”后,学校整风,老师大换血,成效显著。当年中考,六个学生考上重点高中或中专。张柏是其中一个,录的是省中专。这件事如同一支兴奋剂,令很多人激动和振奋。自此,母校的升学率逐年攀高,在乡级中学,名声大噪。
张柏懂得感恩,记住老师的好。至今,他跟新老师和桥老师,保持很好的师生情。前两年,化学老师七十大寿,他告知我们,一同前往祝贺,令孙老师大感意外和感动。
张柏是个勤勉之人,善于学习,善于工作,事业小有成就,只是身体一直欠佳。这是我们挂念的。
四、杀皮子
中学毕业后,我从没有见过刘安,一次也没,他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好多同学跟我一样。
我不知道他以何为业,曾向他的拜把子问起,他们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后有一同学偷偷告诉我,说他在城里“杀皮子”,还带了不少徒儿徒孙。
“杀皮子”就是偷钱包,这消息确实让人惊震。
在我的印象中,刘安不应该是这样的人,读书时,他成绩不太坏,脾气不太坏,长相也不坏。刘安身材中等,修着平头,皮肤白净,看起来蛮“耍净”的,一双小眼睛,看起来贼亮,怎么会不务正业,干下三滥的勾当呢?
刘安的家在大桥西,离城不过三里,要说下学后,在城里找个临时工,糊口挺容易。若是学门手艺,说不定能发家致富。我们村的泥瓦工每年上东北抹灰,能赚上七、八万回来,工作时间不到十个月。
张柏和“美总”见过刘安一次,那是十多年前。刘安家建新房,手头的钱不够,他向他们各借五千元。当时,五千元可不是小数,那年月,我的工资每月才几百元。钱借他了,再不见人影,“肉包子打狗子——有去无回。”听说,刘安去了外地。
关于刘安的一切,那只是一个谜,或者是一个传说。
五、东子
在校的时候,都羡慕东子,他有一个当工人的父亲,还在大武汉。农村伢,要想吃上商品粮,只有一条路,拼命读书,考上中专或大学。东子不一样,即使考不上学,也可顶父亲职,到大城市生活。
可是,东子高中毕业后,没有继续求学,也没顶父亲职。不是不顶,是没法顶,因为九十年代初,国家取消了“接班”制度。
东子去了武汉,在一家建筑材料公司,当推销员。小伙子一米八几的身高,玉树临风,挺拔洒脱之态,迷倒一打女孩,好在东子怀有草根情怀,在情场上,终究没有意乱情迷,找了一个漂亮妹子,实在幸福地过日子。
东子天生是块搞销售的料。他性格爽朗,能言善语,但非华而不实。他酒量大,身板扎实,白天黑夜,能圆满接待客户。东子机灵,进公司后,肯干肯学,业绩斐然。几年摸爬滚打,不仅积累经商门道,人脉也日益渐丰,这为他后来的事业,开创一片广阔的天空。东子三十岁那年,辞职拉起自己的队伍,在商海里如鱼游弋。十余年来,他以武汉为大本营,不断拓展业务,及周边城市,从一个行业到几个行业,一路顺风顺水,赚得钵满盆满。
东子开豪车,住豪宅,牛气冲天,但在同学面前,没有半点“发抛”的牛味,说话也不“冲”,一如昨日农家子气。混得强的,混得栽的,均一视同仁,不作两样。往来的同学,或者朋友,在他心中,就像藏在地窖的酒,越久越香。
东子住省城,离我们近,参加同学聚会机会多。空闲的时候,哥们几个,一起喝茶,一起咵天,一起打“嵌五星”(孝感麻将),一起回味柳林里的故事。不亦乐乎。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东子没上大学,但他的生活,他的人生,别样出彩。是的,就像东子一样,每个人都可以成功,只要有梦想,有胆识,只要付出辛勤的汗水。虽然成功之路不会平坦,但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天下没有掉馅饼的美事。即使有,还得起早床拾。
六、老鼠老许
小松姓许,同学戏称他为“老鼠”。他不生气,只是笑笑。
“老鼠”跟我是表亲,他是堂婶的侄子。差点亲上加亲。我母亲曾做媒,把他姐姐介绍给我表哥,他们交往了一年多,后来不晓得么原因,亲事黄了。这件事没影响我和“老鼠”的同学情谊。三十年前,女生不跟男生同桌,男女生交流少,多了怕人背后说“闲话”,人言可畏,影响心情和学习。因为是亲戚,无碍男女之别,我跟“老鼠”随心讲话,多是在学习上向他讨教。
印象中,“老鼠”不高,一米六五的个子,稍有点胖。据说,中等身高的人聪明。果真如此,平日没看“老鼠”多用功,学习白日“飘飘荡”,可奇怪的是,每回考试,成绩总在班里前三名,大概晚上回去熬了“油量”。出乎意料,让人羡慕和妒忌。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老鼠”深谙其理,数理化成绩特好,不似我这笨鸟,日夜啃书搞题海战,做的却是无用功,高分好像跟我有仇,见不得我。实在让人伤神。
在哥几个中,“老鼠”的学历最高,财经大学毕业后,又念了武大的研究生。知识就是财富,“老鼠”在南方的外企,当了几年白领,赚了不少银子,他是“独种”(家中唯一男孩),终是念家,回到离家近的省城,又在外企谋得高职,待遇自是丰厚。
单身时,“老鼠”有时蹦回,跟几个哥们聚会,我偶尔遇见他,聊聊生活,聊聊际遇,搓搓几圈,发发感慨。早些年我去省城出差,偶有联络他,趁机敲他一顿美餐,大多时候,肚里能添些油水。待他抱得美人归,一切都变了样。一则他回乡少,二则彼此联络少了。我这个老表姐,已十多年未见他,不知人到中年的他,胖了?瘦了?过得咋样?东子说,“老鼠”顾家,人挺勤快,添了两个“千金”,闲时从不在外“瞎花”。多元化的社会,“老鼠”无疑是好男人,尽管与我们交往少了,人情味淡了,至少生活是幸福的。
“老鼠”有时联络东子,他们离得近。他找东子,不是喝酒,不是吹牛,而是打“红中赖子杠”(武汉麻将)。这家伙就好这一口,几十年都没变。
若再遇到“老鼠”,不知我能否认出他的模样。
七、落荒而逃
在同学中,彩田是三好学生,不仅学习好,也很有文艺细胞,那时的我,十分崇拜他,觉得他将来会成为诗人,或者书法家。
“字好一半文”,彩田写得一手好字。那年月,庞中华的硬笔字帖,在全国疯行,校园更甚。彩田习此字帖,深得其神韵,正楷和行书,隽永挺拔,灵秀舒展。读中专时,他寄给我的那些信件,就似一幅幅书法作品,有的干净秀逸,有的力透纸背,我先是收存,可惜多次搬家,不知如何弄丢了。
彩田喜欢写诗,是校园诗人,写爱情诗,也写哲理诗,诗总写十四行,受莎士比亚影响较深。他的诗感好,意蕴好,写的诗耐读。年轻时,我也做文学梦,喜欢写诗,但写得青涩,诗味不浓。他曾经送给我两本诗集,一本汪国真的,一本席慕容的。书倒没丢,一直藏存于书房。
彩田的嗓音有些沧桑,不适唱抒情歌。他会弹吉他,有次同学聚会,他和“老鼠”一起唱罗大佑的《童年》。他边弹吉他,边和“老鼠”一起合唱,那架势,那风采,简直是罗大佑的翻版,把几个同学都乐死了。
彩田大学毕业后,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先是当水手,系统里组织演讲,他拔得头筹,领导看中他的才华,调他回机关工作。“秀木于林,风必摧之”,在形形色色,错综复杂的环境中,踌躇满志的彩田,仕途并不如意。
不如意的还有他的婚姻。不知是他事业心太重,忽略与妻子的交流,还是妻子并不爱他,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的婚姻走向了尽头。他不再相信爱情,精心抚育儿子,十多年孑然独身。
“走一条和别人完全不同的路,欣赏别人未曾见过的风景,收获自己想要的人生辉煌。”彩田如是说,他办了停薪留职手续,按自己的想法过活,做自己喜欢之事,在人生路上,他收获不一样的风景,浓墨重彩。
都说,初恋对男人来说,是美好的,难忘的。在心灵深处,彩田始终忘不了一个女孩,是他负了她,不是不爱,而是距离太远,他给不了她幸福,放弃也是一种爱。那段纯情,在他生命中,是无上的美好,让他沉醉一生,又让他悲伤和孤寂。他不想这样沉迷,对自己说,“做一个坚强的人,坦然面对,勇敢体会,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忘记消逝的人和事。不能拥有的,懂得放弃,不能碰触的,学会雪藏。与其沉溺过往,不如沐浴晴朗,扔掉悲伤和孤寂,摆脱无助和漠然,不再害怕未知,不必盲目迷茫。勇敢追求,做最好的自己。”
彩田打开一片心窗,又开始起航,信心百倍,他要写一本书——《落荒而逃》,写他人的,也写自己的人生。
八、邓劲
每回看到邓劲,总让人怜惜,好像他每天只吃萝卜白菜似的。大都男人到了中年,或多或少,身形走样,有的中部凸起,如怀胎十月。而他,总是皮囊瘪瘪,瘦儿巴筋的。那大大的眼,薄薄的唇,眉清目秀的模样,三十年没变。
邓劲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学生,走路慢腾腾的,怕踩死了蚂蚁,跟那些匪里匪气的同学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腼腆得像女生,说话细声细气,很少跟女生搭讪,偶尔讲话,脸会无端的红。
邓劲跟东子都来自邓垸,那离学校大约七八里路程。他们同一个宗族,邓劲的辈分比东子下一辈,东子比邓劲大一岁。他们每天一同上学,一同结伴回家。有人欺负邓劲,东子会不顾一切,为他出头护忙。所以,他们感情相当深厚,一直如此。
在塆间族里长辈面前,邓劲蛮讲礼数,叫东子为“叔”;而在同学面前,自是不讲规矩,直呼其名,终是结拜弟兄,东子即使吃亏,也不跟他计较。
更让人怜惜的是,邓劲如一只候鸟,许多年往来于南北。每每过完年,他就涌入打工的大潮,哪怕对家,对亲人,有万分的不舍,为了生活,还是离开温暖的巢,飞向遥远的南方。待到下一个春节前,千方百计求得一票,再从南方飞回家,在家的时间,寥寥不过十天。
邓劲不是一般的打工者。他上过大学,有会计师职称。那年月,财会专业吃香,就业渠道广。家中稍有关系,毕业分配可进好单位,如银行、如税务,如财政、如工商。但邓劲家祖祖辈辈农耕,没有位高权重的亲戚,也没钱财钻天打洞托关系,分工只能听天由命。
邓劲被分配在梦泽县城,一个工厂的财务室。先前,那厂前景不错,效益也好。随着时光推移,市场大浪淘沙,工厂的产品被社会淘汰。九十年代末,工厂倒闭,邓劲失业了。
虽然,邓劲很失意,但在那,他有人生最大的收获——认识了一个温柔的女孩,并把她娶回了家。
邓劲的爱人,我见过多次,她不仅漂亮,而且贤惠能干,为人之道,为事之道,都经营得顺当。最难得的是,长年累月,她和邓劲相隔千里,心却融合在一起。
咦,这邓劲,痴人有痴福!
一个人是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是一个人的人生。三十年,说长亦长,说短亦短。长也,他们向着朝阳,从春天出发,走向人生成熟的季节;短也,如白驹过隙,朝暮如烟。三十年,他们有相聚,有离别,有欢乐,有痛苦,有萎靡,有奋斗!三十年,他们的命运,他们的生活,跟这伟大的时代,息息相连。
俗话说“同船共度,五百年修。”无论三十年,还是四十年;无论人在何处,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幸福与否,无论成功失败,在八个同学的心里,一定铭记柳林里的那份情。也许,不久将来,他们会再聚首,一起看看流淌不息的大河,一起重温柳林里的兄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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