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级而上，拾级而下

　　这次我只是跟着感觉走，没想到还有了新的发现。一座古色古香的木桥掩映在密林中，简易的两排栏杆依此横跨在几根粗壮木桩上，以一种近乎飞翔的姿势似乎在对我说，来吧，站在高高的桥上观风景时，也不用再为自己的安全而担心受怕，祝你有一些了不起的发现。我却不以为然，只是会心一笑，心想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被险要吓着的，至于今天能不能遇上好风景，也只能依靠自己的造化了。
　　
　　桥的栏杆很不起眼，几根没有任何修饰过的干树枝，大概是在生长的初期受过什么惊吓，在不该弯曲的地方打了几个弯儿，过于简单的几个弯，还是让我的目光停顿下来，好等着我的思绪跟进上来。其实栏杆的几处弯曲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任我怎样去想象也挖掘不出这些曲线的美感。从它们的实用性来看，也做不了椅子的靠背。栏杆左右扭着，一副想突围的样子。不过看起来栏杆很结实，放在这样险要的地方真的很合适。人们来到这样险要的地方，首先会考虑到有没有一安全性。如果还有其它考虑的话，恐怕也不会对栏杆评头论足。我在城市里看惯了雕梁画柱的拱桥，总是人还没有到桥前，心儿早已经飞到桥栏杆上的浮雕上，虽然是人工雕琢而成，但那些飞禽走兽的确有着几分形似。
　　
　　眼前这座桥不能和城市中的桥相提并论，不过我道是比较喜欢这桥的设计理念，简单而且实用。在讲究勤俭节约的当今，有谁会站出来否认这种朴素是一种美德呢？这桥的设计师一定把朴素作为这座桥的标志。朴素的思想除了体现在桥的栏杆上，还体现在桥的灰色台阶上。桥的台阶是青石板铺成的，青灰色看起来一点也不张扬，让人有一种踏实的感觉。眼下正值秋天，台阶上落满了红叶，红叶为原本沉闷的台阶增色不少。若是在春夏季节，我不会留意青石板的台阶，现在台阶上来了红叶，我就很愿意多看台阶几眼，兴许会萌生出诗意来。我现在看台阶不会撇开红色的叶子，若只看台阶青色的底色，看久了青色，就觉得有凉飕飕风从心头刮过，我喜欢红叶带来暖色。看完红叶再看台阶时就会造成这样的心里反差。
　　
　　其次我也不会忽视那些台阶的存在而去看红叶，我把它们看做为一个整体，那些红叶就像是温顺的小宠物，安静地偎依在主人身边，好像马上就要进入到台阶中去。红叶无所欲无所求的样子，很招人喜欢。
　　
　　树枝上的红叶在摇头晃脑，它们大多还微微涨红着脸，再过些日子它们脸上就会多一些红色，成熟也是早晚的事情，到时连易逝的岁月恐怕也会停下脚步美言几句的。叶子们在没有成熟之前就是贪玩一些，无忧无虑地在风中摇一摇，也图一时的痛快。一阵秋风过后会怎样呢？树叶们不清楚，可是毕竟经过了年轮的洗礼，很清楚树上的红叶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命运。我开始担忧起它们的前程，不断构思着许多与落叶有关的场景，那些与悲怜气息有关联部分，被我逐一从脑海中抹去。我避开了其实根本无法回避的，发生在树枝上的分离之痛，而把一座想象中的桥作为离别的场景。
　　
　　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夜里，微凉的秋风时起时落，叶子们被雨水打湿了，摇着摇着，就从树上落下来，有些叶子随风飘到连树影也钩不着的地方。天亮了，阳光迅速扑捉到它们，它们很幸运，阳光没有抛弃他们，他们期带着阳光把自己裹紧之后，再次将自己托回到树上去。
　　
　　有一些树叶从树上飘下，跌跌撞撞来到桥面上，我仿佛听到它们撞击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起风了，风儿推着叶子在青石板上滑行，发出近似我用手指甲刮擦桌面时发出的声音，微茫的声音在我脑海中时隐时现。
　　
　　桥是一个不缺少故事的地方，那年我独自徒步五十里地去探望外婆，外婆当时正在生病，可是一见到我，就兴奋起来，赶忙拉着我的手眯着眼一个劲地打量，然后就到厨房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临走时，外婆一直牵着我的手，送我到村头的那座木桥。跨过桥我就正式出村了，我和外婆在桥上一一道别，那年外婆七十多岁。
　　
　　记得在我长大之后，不愿意再像父母一样，把自己种在庄稼地里，就背着行囊外出求学，那一天母亲同样是把我送到村南头的小桥上，后来我望着母亲站在桥头的身影，暗暗发誓一定要多学一些技能。
　　
　　时间就是过得很快，眼下儿子已经上高三了，随着高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们成天厮守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儿子和我当年的情况是一样的，毕竟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生平台，必定要远离父母的视线，而现在这座桥会成为我目送儿子远去的地方吗？
　　
　　我回过神来，稍稍平息一下低落无序的思绪，想用视线把自己的思想从青石板上引开。我抬头向天空，阳光在我的瞳孔里形成无数七彩的光环，红色的树叶从光环中向我飘来，就像秋姑娘把红绣球抛向我，我猝不及防我期待着自己会中彩。等我再定睛查看时，七色的光环还挂在树梢上，光环中已经看不到红色的叶子。身边传来叶子撞击地面的声音，声音有点凌乱，多少还夹杂着秋天的沉闷情愫。
　　
　　我无力挽回叶子们的飘落，只想从叶子们的脚步声中，整理出游子们的心声。叶子们凌乱的脚步声，让我迷失了思维的方向，使我滑入到消极的情绪中。
　　
　　直到我看到红叶落在桥面上，在风的作用下从一个台阶跃上另一个台阶，不断向更高的台阶攀去。红叶们的行动又一次把我的思绪牵回到桥上。桥其实和落叶是有联系的，桥其实已经不是一座单纯物质意义上的桥，而是承载着分分合合，在情亲之间架起的一座情感桥梁。本来叶子们飘落到桥上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我却习惯把它们和某种因果联系在一起，想象着秋天是如何派遣红叶来点缀一下桥的灰色阶梯。就如在艰苦的年代里，母亲会在我灰色衬衣上缀上一排红色的纽扣，增添上数不清的喜色。
　　
　　其实红叶们的努力不是每一次都奏效，可是它们没有气馁，一次次冲向高处的台阶。台阶就像一架古老的钢琴，红叶们嫣然就是那执着的键盘手，我听到了它们弹奏出的激昂旋律，曼妙的秋之韵回荡在秋林中。
　　
　　桥旁的岩石上分布着一些青苔，它们间或会在一处不大的礁石上盘腿而坐，像一位在山上打坐的僧人。时而在沟壑间匍匐前行，像一群无事仙游的少年。对青苔来说这山上有没有这样一座桥都无所谓，反正它们从来就有极强的攀援功夫。虽然青苔永远也长不高，可是我却感到它们低矮的身姿中透露出的倔强。它们执意要把岩石装扮成清一色，在和岩石陈旧的色调角逐中节节取胜。青苔的青色和岩石的暗色调相互间的互补，若把观察的时间放长一些，就会看到不同的色彩在山涧流动。其中色彩的反差就如红叶的红色与台阶的暗色调一样突出。我发现在这样一个山涧里，是不是就会感到不同的反差，最为强烈的反差不是来自于色差，而是来自于我拾级而上，溪流在顺势而下，所形成的心理落差。
　　
　　一股溪流沿着陡峭的山崖奔腾而下，根本不理会我注视的目光。溪流源自高山，领略过高山美景，为何不在山上养尊处优，而是要历尽艰辛顺势而下呢？想想我自己，我拾级而上既是是盲目的，也有明确的心理期望。盲目来自于我好奇心，这山盼着那山高，稍不加控制就有可能在欲望中走失。还好，我只要沿着这座桥走下去，一定会遇到不错的风景。溪流从桥下呼啸而过，顺着溪流划出的一道白线向山下望去，我看到山下有一片青草地，青草地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好风景，我居住的城市小区就有大片的青草地，看惯了也觉得稀罕。
　　
　　台阶上的红叶还在向更高的台阶冲击着，我注意到有些红叶被风儿吹下桥，跌落在峭壁的狭缝中，被卡在那里再也没有动一下，我相信这是它们的宿命。同时也在感叹桥的栏杆再密一些就好了。
　　
　　生命中会有许多起起伏伏，红叶春天时就已经爬到了是树上，可是到了秋天时它们就会落到地面上，我怜悯那些卡在峭壁夹缝中的红叶，同时也佩服它们不屈不挠一次次像更高的台阶冲锋的精神。
　　
　　拾级而上我看到了千山萦绕，万众山峦给我带来震撼，远方的云雾镶嵌在山峰间，云雾勾芡在山的蓝韵之中，倩丽奇景在一番精心的酝酿之后喷薄而出，幽幻之境若梦中一般。云雾是一座座架在山峰之间流动的桥梁，也把我的思绪带向幽静奇幻的想象之中。
　　
　　美丽来自视觉也来自我的心理，我对脚下这座桥逐渐有了好感，能够与这座桥相遇是一种缘分，桥还在延续，它会把我带向何方，还有怎样的美丽等我去采摘，其实我发现自己有一个期待美丽的心，等待我去开启一扇门，架起一座通往美丽的桥梁。
　　
　　傍晚时分，我翻过山巅，原来桥是要把我带到一处海滩，海岸线偎依在青草地边，小溪历经艰辛就是为了回到海中的家。我沿着扶梯款款而下，感到自己再也不需要幻想什么，只要慢慢融入到海景之中，让海风中漂浮的咸味点拨我的心绪，这样就够了。海水拍击着海岸发出弄潮之声，让我满载欲望的心儿恢复平静。我发现此时我被潮声催眠着，潮声就像是一位雕塑大师，精细地修饰着我听觉的轮廓。
　　
　　岁月就像一个轮盘，转动的时候就会发出弄潮般的声音，我被安放在岁月的轮盘中，希望把自己流放在潮起潮落的韵律中，去静香一段轻松自如的时光。拾级而下，我听到海水的呢喃，无须再为选一首自己喜欢的曲子，而在网络中奔波。
　　
　　我拾级而上，就是想从参差不齐的事物中寻找它们积极向上一面，解读其中的暗语。我拾级而下听到了大海的倾述，潮声让我平静，听潮时什么都可以不去想，用心扑捉潮声渐近渐远身影，细细品味其中的柔软，跟着潮声的节拍领略心中的风景。
　　
　　夕阳像是一枚红叶，渐渐落进海里，我站在桥上目送夕阳归去。明天清晨，我一定会站在桥上迎接冉冉升起的红日，我还要与红叶以及青苔一起拾级而上，抵达我心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