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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村里来的川妹子

2022-01-0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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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拐过街角,就听到了表姑家传出一阵阵欢笑声。进门洞,影壁,一丛盛开的秫秸花下站立着一个俏丽的丫头,一头如瀑的长发,黑漆染过一样。表姑说,这是你嫂子九妹。这时的九妹正拿一把红色塑料梳子慢慢梳理着她的秀发。眼睛含着笑意,冲我点点头。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照在她身上,一院子人盯着她。大嘴巴的表哥喜滋滋的,嘴角几乎要笑到耳垂下面。,院子里的小白菜可劲的疯长着。老黄狗赶着黑猫,在院子里窜来窜去,直到黑猫爬上那棵歪脖老柿子树,惊起一群麻雀。
       表哥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一串弟弟妹妹,最小的还穿着开裆裤。家里孩子多,表哥长得丑,还大脑袋,罗圈腿,一走路一晃一晃的。合该九妹和他有缘分,居然千里迢迢的被人领到河北,嫁了他。表哥心满意足。走起路来,个子好像高了一些。我常常望着俊俏的九妹乱想,九妹不远千里嫁了表哥这样的人会感到委屈吗?
       那时候,村子附近开了很多毛纺厂,村子里的姑娘编簸箕的少了,她们到附近的毛纺厂打工,一个个烫着头,或者留着李玲玉式的头型,衣着光鲜,骑着二八轻便车子在街上穿来穿去。九妹也心动了,表姑一家不同意。明里说是怕累着九妹,实际上是怕九妹跑了。九妹就坐在门口绣鸳鸯戏水的鞋垫,她坐在光阴中,在雪白的鞋垫上画十字格,用彩线绣了一双又一双。九妹绣花是光阴中的一种渡法吧。
       日子不容我遐想。九妹接连给表哥生了两个花朵似的孩子。艰难的日子似乎因为孩子的到来有些奔头。
表侄六七岁的时候,我去表姑家玩。正赶上九妹给小表侄理发。表侄不配合,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合着汗水滴滴答答的。九妹边理去四周的头发,边和我搭腔:“孩子不听话,理个发都难。”
       小表侄在推子下面扭来扭去,表姑都快要按不住他。
       一个小铲子型头,虽说不算好看,也难为了九妹。村子里没有专门的理发店,只有集日才有推脑袋的师傅来。我说:“干嘛费这大劲,到集上花几毛钱推推算了呗。“
       九妹低声说:“能省一个是一个吧。”
       这当口,表姑为了让小表侄止住哭声,拿来了镜子。没想到,小表侄对着镜子看了一下,大喊;“我不要这样的头!我不要这样的头……”一挥手“啪叽!”把镜子摔到了墙角。粉碎的镜子在阳光下晃着人的眼睛。九妹把刚刚放下的推子操在手里,咬牙切齿地说了句:“龟儿子!敢打破我滴镜子。老娘给你理个好看滴!”
      拉过孩子,坐在板凳上,两腿夹起孩子,几推子下去,孩子变成了一个小和尚的样子。我和表姑哭笑不得,小表侄哭得鼻涕吹起了大泡泡。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九妹顺手还弹了孩子脑门,说:“龟儿子!看你还捣不捣蛋?”表姑白着眼抱起孩子走了,边走边嘀咕:“哪有这样的亲娘。”
       很久没见到九妹。有人说她跑了,有人说她去学理发了。
      九妹走了三年后,又回到了村子里,头发很短,带着黄色的印记。
      她指挥着表哥用带回的钱沿街盖了几间房子,两间做小卖部,套间里她开了理发馆。里面很宽敞,村子里的人可以在此打牌。但是要交一到两元的费用。小卖部地理位置好,九妹又会说话,生意不错,年节的时候,她的理发馆更红火,理发的人排着长队。谁过年图吉庆都会理发。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九妹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九妹拿着耙子往家搂就行了。九妹听了咯咯大笑,用我们当地的口音说:“你们没看到我辛苦。”也是,看九妹家吃饭都不舍得,院子里种啥菜吃啥,不舍得买反季菜吃,鱼肉也不舍得买。九妹一味的狠放辣椒,炒的菜红彤彤的满是辣椒,别人看着都没法吃。打牌的人都说九妹的钱穿到了肋板上。九妹不恼,自嘲说:“谁不知道肉好吃,不是要供孩子上大学么。”
     九妹家天天聚着很多人,我回家也愿意去九妹家走走,看看她,也听听打牌的乡亲们说说村里的事。
     眨眼九妹的两个孩子都读大学了。九妹还是说钱紧张,农闲时表哥被她支派着去了外地打工,她一个人理发,看顾小卖部,照应着牌局,忙得团团转。有时候会看到九妹累得坐在理发的椅子上打瞌睡。我就想,唉,九妹或许是上辈子欠了表哥的债吧?不然,依她的姿色该找个好人来疼她,我那表哥其实就是一块朽木。一朵好花,插在表哥这堆大粪上,这个倔巴巴的人,真委屈了九妹。
     打牌的女人们有时候嚼舌头,说九妹不要表哥和她一起睡觉。这话没人去证实。
     可九妹疯狂地追打村子里的一个“无赖“,却被村里人看到了。乡下人不忙了,晚上玩牌会久一些。那天晚上,人们听到九妹疯了似得骂人,龟儿子,龟孙子的……还有人们听不大懂的四川话夹杂在里面,有好事的人起来看。发现九妹挥舞着一根棍子站在街口路灯下大骂,祖宗十八代都给抖了出来。
     哈!我听明白了,有人趁表哥和孩子们不在家想占九妹的便宜,差点被九妹的剪刀剪下命根子。我想,九妹的辣椒吃得真棒。九妹的骂,像乡人离不了的小曲,九妹不唱了反倒觉得生活缺了点什么。
     九妹来我们村二十多年了,那黑黝黝的长头发早不见了。岁月磨蚀了九妹的容颜。九妹的一腔四川话也几乎失去原来的味道,九妹骂人还带有四川浓郁的地域特色。其实,听九妹骂人是件趣事呢,什么龟儿子、什么龟孙子、什么格老子……街上流行《九妹》,孩子们冲着九妹大声的唱“九妹九妹可爱的妹妹……”九妹哈哈大笑着,拿着笤帚追着笑骂:“九妹是你们叫的吗?九妹是你们祖宗!”九妹这话也不差,她婆家在村子里辈分极大,年轻的她是很多人的本家奶奶。
     我问九妹老家都有什么人。她说,爹,娘,兄弟姐妹都有。我说也不见你回去看看啊。她眼望着西南方,说:“回去一趟要很多钱,孩子要上学”。天空有燕子飞过。九妹幽幽的说:“我不如一只燕子啊。”
我一时找不到话题劝她。很久才说:“会好的,孩子们快毕业了。”
     九妹人聪明,会绣花,会理发,却死活包不好饺子。她一年到头吃米饭。孩子们想吃饺子,愁得她要上吊。看她剁白菜,叮叮当当,利利索索,可是包的饺子,像孩子们过家家弄得泥饺子,没一个成型好看的。九妹自己会解嘲:“饺子好吃在馅,样子难看吃到嘴里一样。咯咯……”惹得女人们一起攻击她,说她来河北这些年不会包饺子,心还在四川。
     九妹突然眼泪汪汪的。我想,也许九妹吃米饭是对家乡最好的怀念。
     记得是个中秋节,村里的懒汉二货赖在九妹家要买九妹的饺子吃,九妹不理他,说自己家没开饭店。要吃饺子回家自己包去。二货磨磨叽叽缠着不走,眼巴巴的看着热腾腾的饺子出锅,掏出十元钱要买一碗。九妹不卖,并喊过表哥,把第一碗饺子给斜对门的孤寡老人三奶奶送去。二货斜着眼睛,说九妹傻,有钱不挣,把饺子送给孤老太婆……九妹把筷子摔得山响,敲着桌子说:“滚!滚!我的饺子,我愿意给谁吃就给谁吃!三奶奶一个人可怜巴巴的。你他妈的懒蛋一个,我喂狗也不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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