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2022-01-0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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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像智慧的旅人,持着各异的行囊,行走在宇宙的浩渺和空旷之中。时间能让人深陷于玄妙,让天赋显现;也可以让那些在生命中看似已经定型、固化下来的东西因长久的懈怠而生厌,逐渐地,灵性慢慢丧失,生活将其奇妙之处封藏,我们成了天赋异禀的废人。
前段时间,跟我的高中同学通话,我为他的变化而惊异。他变得世俗而现实,而对现实的愤懑无从发泄迫使他不得不寻求别的手段以实现自我认同感和自我价值,对学习丧失了热情甚至沦为生活的奴隶,想做努力向天空飞的气球却被家庭牢牢缚在地面,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飞不高却也着不了地。一方面为他感到悲哀,却又为自己感到庆幸,因为我也曾接受现实对于梦想的撞击,所幸的是我已从幻灭而飘摇的理想主义者的美梦中跳脱出来,开始学着寻找“具体的欲望”,提升自己的涵养,强大自己的内心,感知周围的温暖,即便在对这个世界管中窥豹地、探寻式地体验时不可避免地伴有青涩的愚昧,滞留着因无知而生的鲁莽,但对生活的爱让我能够时常保持纯真和热情。这是一种“圣洁的疯狂”式的爱,这种爱让人潇洒自由,摆脱社会无端的约束,甚至能在大流趋利向前时有勇气返璞归真。我清楚地记得,我的高中同学以前在跟我探讨学习的时候激情澎湃,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个时候我常常仰视他,但是此刻,正当我的求知欲与日俱增,他却失去了当初的简单纯粹,这让我想起了哈罗德•罗森堡在《荒漠之死》里写到的“一个时代的人们不是担起属于他们时代的变革的重负,便是在它的压力之下死于荒野”,一个人向压力妥协无疑是可悲的,做一个疲惫、懈怠、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弱者毫无用处,躲藏在阴暗的深巷虽能获得暂时的休憩和欢愉,给矛盾换一个栖身之地,但却将和煦的阳光阻拦在外,时间长了,心灵也晦涩无光,终将受困于自己。
我十分喜欢保罗•柯艾略关于“另一个自己”的论断——“'另一个自己'告诉我,该如何去生活,却从不告诉我,我究竟是谁。'另一个自己'相信,穷尽一生之力去赚钱,才能让自己年老时不致饿死。所以我们总是在算计钱财,就这样,直到死亡之日,才发觉自己这一生从未好好活过;而真正的自己是一个懂得倾听自己心底声音的人,他为生命的奥秘而深深着迷,乐于迎接奇迹的降临,对自己所做的事总是满心欢喜,充满热情。相反,'另一个自己'却总是忧惧着可能遭遇的失望,他让我踯蹰不前,什么事都不敢做。” 保罗•柯艾略对生命奇迹的展现近乎着迷,在我阅读他三部作品的过程中,无一不感受到他对于生命的爱和欣喜,但这些爱与奇迹的展露,都是通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反叛性质流泻于笔端。《维罗妮卡决定去死》就讲述了一个服食安眠药自杀未果醒来时却身处精神病院并被告知仅剩最后一周时光的女孩,在与疯人们的短暂相处中出乎意料地找到生命真谛的故事。在维罗妮卡最后一周的生命里,她反复地说“我想投入地爱男人,投入地爱这个城市,投入地度完这生命,最后,投入地死亡”“即便你现在就要死,也要充满着爱而死”“我的灵魂将置于何处,才能让我的生命之曲激越地奏响?” 并非每个人都拥有在平凡重复的生活中寻找幸福的能力,虽说喜乐有时是天赐的福分,但通常仍是得自于奋战,让心自在地游移,也是美好生涩的壮举。记得寒假结束,坐上从杭州回到开封的火车,来的时候,南方正大雪纷飞,雪花柔软洁白,一切细小的微尘都因有所依附而藏匿了踪迹,山川流水都易容成了陌生的样子,得以让想象肆意地在脑海中驰骋。我开始想象隐藏在热茶烟雾里面雪花的碎影,黑暗的长廊因光线的变化明明灭灭,即将到来的黄昏会不会因为错失了色彩而咕哝着失望,会不会有鱼儿从薄薄的冰层探出脑袋,会不会有流浪的鸟儿驮着雪花莽撞地四处冲撞,会不会有孩子们趴在松软的雪地上把地面当作巨大的雪糕,会不会有年轻的妈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刚刚买回的蔬菜在公交站牌焦急地等待着返程的班车,还有奶奶,她也许会看着窗外,想着我。列车仍在前行,慢慢驶入北方,我甚至还没有从南方的漫天白雪中晃过神来,仍心心念念地心系南方温柔的清晨,可是北方浓烈的阳光早已给了我一记迎头痛击。马頔《南山南》里的歌词就这么唐突地闯进我的脑海:“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南方与北方的距离所带给我的惊喜不言而喻,感官的颠倒和视觉的非协调性勾勒出惊人的生动,不得不说每个人都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生命的奇迹时刻,无论此刻的你是否愚钝,但绝妙的体验总会涌来,猝不及防地,让愚钝上升为疯狂,很多体内封藏已久的沉寂,开始复活、躁动起来。遗憾的是大多数人并不懂得等待也是一种自救,美好的东西之所以美好,便是因为时间为它积攒能量,而等待赋予美好以灵性和超越美好本身的意义。可无知而懦弱的我们,就像保罗•柯艾略的另一本著作《牧羊少年奇幻之旅》里描述的那样“一想到爱情去而不返,本该美好的时刻却并非如此,本该发现的财宝却永埋沙下,我们的心就害怕得要命。因为一旦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将会痛苦异常。”
人应该擅长于等待,才不至于让心在焦灼中毁坏,等待的过程,会让精华在时间的积淀中显现出日渐丰满的面貌,披沙拣金,最终一切的从容和丰盈都会成为熠熠闪光的气质和举手投足间的魅力。由此才有了玛格丽特•杜拉斯在《情人》一书中那句经典的告白:“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我们不愿意等待,是因为我们习惯于浮躁和懒惰,留恋于那些我们当下并不迫切需要的东西。浮士德与魔鬼墨菲斯托(原文为Mcphist,在古希腊文中意为不爱光明,在希伯来文中意为破坏者)签约,体验了极致的欢愉与享乐,使得浮士德从胸怀大志的宣告“我要投入时间的急流里,我要投入事件的进展中……快乐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因此我若在某瞬间说:'我满足了,请时间停下!我就输了。'……我要用我的精神抓住最高和最深的东西,我要遍尝全人类的悲哀与幸福。”急转为“执着尘世”“沉溺于爱欲之中”的精神状态。 在追逐的过程中,我们常放大了自己的幸福,为享乐主义所支配,心灵那一块不被世俗和污浊所侵扰的圣地也随欲望被吞并和占领,于是“仍然拥有的,仿佛从眼前远遁,已经逝去的,又变得栩栩如生。”
不过,相较于沉浸在幸福中乐而忘忧的体验而言,为痛苦所累时的附属物更加可怕。过于关注个人的不幸,会忽略他人的痛苦。这仿佛酒醉后被麻痹了神经,外界的一切都淡化了,自我意识上升到舞台中心,对外界的感知渐渐麻木,他人的悲喜都无关痛痒。比如歌德所作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在我看来维特之所以选择自杀正是因为自我意识的无限放大,而因此而生的孤独感又加重了维特本身的悲剧色彩,苦闷和积郁的重复累加使得维特最终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法国作家布里吉特•吉罗写过一本短篇小说《爱情没那么美好》,描绘了十一种爱情的样貌,其中有一篇的名字叫《等待中的夏天》,里面出现过这样几句话:“我们抗拒被牵扯在真相中,抗拒自己就是真相的主角。”“我们什么都肯,就是不肯客观。我们甘愿被别人的爱情故事扰乱心绪,一如既往地只看见我们想看的,只看见别人想给我们看的。” 对比之下,才发现我很喜欢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的最后,当俄狄浦斯知晓了自己正是真相的主角,是杀父娶母的罪人后刺瞎自己双眼的举动,残忍的背后是自视力的回归,窥视外界的眼睛失去了,审视内心的眼睛还在。五色使人目盲,黑暗却往往自带着催人清醒的力量,不可否认这样的举动是一种自虐式的疯狂,但黑暗的力量遁地而生,足以成长为撼动大地的风暴,而刺瞎双眼的举动更像是一种内心的戒律和美德,唤回谦逊,于是在心内——万物资生,一切的真理尽在眼前显现,像值得玩味的典藏品一般,生机盎然,栩栩如生。有时创造之前必先毁灭,正如歌德毁灭了心中的维特,于是得以怀抱痛苦继续生存。
不仅如此,也许真正困扰人心的并非黑暗之可怖,而是因为曾经的光明面过于精彩而抑制了心灵力量的无限壮大。我渐渐明白,幸福与痛苦是相对的,痛苦的放大是因为偏执于过往的幸福,幸福的大放异彩也恰好因为曾受困于痛苦。正如莎士比亚经典剧作《李尔王》中老迈的李尔一样,在寻求女儿的照料之时就早已退化成了婴儿气质,但天真的背后却是对经验的执守,以至于李尔不断强调昔日为王的威严,并且不愿意接受自己存在的局限性,宁愿处于理性的疯癫之中,也拒绝屈身成为大智若愚的“弄人”。也许是长久被光明所覆盖,反而压抑了生而为人适应黑暗的天性,若是长久地在幽闭的黑暗间生存,那么哪怕是细小的微光也足以成为赖以寄托的救命稻草。
而对于我来说,足够幸运的是,我愿意等待。我相信明天会是全新的开始,而奇迹终会发生。
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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