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
2022-01-01经典散文
[db:简介]
不动声色
这里的座椅都是长沙发，沙发厚，煊腾，靠背不高，但硬挺，偎上去很舒服。沙发前面是长桌，桌子是什么材质不太清楚，暗黑颜色，光洁如同大理石。玻璃长窗擦得清亮透明，虽然已经是中午，但目光略微向下，就可以看见街道上依然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它们发出的声音毫不含糊地穿透玻璃窗，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的目光更久地停留在楼梯的转角处，那里有一架钢琴，白色，不过缺少一个弹琴的人，那张琴凳和那台琴就显得略有些落寞了。我设想着自己坐在钢琴前的样子，披肩长发？曳地长裙？我的形象与这些优雅妆扮实在沾不上边，即使只是想象一下，也像是在犯错。我只能端坐原地，用目光轻轻拂去黑白琴键上的浮尘。
请我吃西餐的人还没有来，我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周围的一切，以及用餐者——他们或胖或瘦或高或矮，都与我无关，我只关心他们的手。这样说也不准确，手的粗糙和细腻也不是我关注的，我在观察他们到底在用哪只手握刀，哪只手捏叉。
其实在来之前我已经设想过，怎么拿刀和叉更合适——应该是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多年的生活习惯使然，用右手握刀切牛排，力气的拿捏应该容易，左手拿叉的话，总不至于把大方向搞错。但我需要观察一下，我的设想和大家的身体力行，是不是一致。
像我刚开始在这座城市上班那天一样。坐在办公室里，我发现大家都拿着杯子，从一个倒着放在机器上的塑料桶里接水喝。显然，这对于她们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情，像呼吸吃饭一样，自然而然。可这是我的难题，具体怎么才能接到水，不是我思考一下就能得到答案的。要是在之前，在我熟悉的人中间，我完全可以像往常的每次提问一样，理直气壮地大声问，这个怎么弄？但那一天我是张不开口的，对于一个人尽皆知的事情，唯有我是个门外汉，这个提问本身，比喝不到水更令人尴尬。
在这座渐渐熟悉起来的城市里，我走过的街道越来越多了，我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了，我见识过的事物越来越多了。我用脚步触摸这里处处可见的水泥地面柏油地面以及偶尔可见的瓷砖地面木质地面。我用目光抚摸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也轻轻抚触那些角落里颜色黯黑的低矮的旧房子，看到绿树红花幽深长窗，也会让脚步小伫片刻。我在三楼的房间里听大风吹过时呜呜的咆哮以及雨打顶篷时发出的咚咚声，当然还有远远近近的小贩的叫卖声邻居的争吵声孩子的啼哭声猫狗以及鸟儿的叫声。
是的，我见识到的属于城市的内容在一点点扩大。它的绚丽多彩宽大为怀，以及蝇营狗苟锱铢必较，它的堂皇的商场酒楼，以及蛛网般密布的大街小巷，当然也包括那些残破的角落以及被夜色掩盖的丑陋和痛苦的呻吟。我惊讶的发现自己适应能力很强。南辕北辙的事情发生过一次，以后就提醒自己记住下车的地方醒目的标志。不会乘电梯，就耐心些站在边儿上等，总有人要出来进去的，跟着上去或下来也行。城市就像一本大书，不疾不徐地在我面前打开新的一页接着再打开一页。我也不急，我有足够的耐心品读每个细节。
遇到难题时，我选择先观察看看，也许还会再揣摩一下，很少做的是问个为什么。我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就不至于露了自己的底儿。
像我此刻所做的一样。我观察但不说话。我装作气定神闲。
我不倾诉也不探问，在城市里，我终于学会了的，只是沉默。
音响里的歌曲换了节奏，齐秦的声音响起来，是他的《悬崖》，我很爱的一首歌。我抬起头，希望找到声音的来源。转头，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人正稳稳地把肉送进嘴里。看样子，他也是气定神闲的。我甚至还设想了一下他咀嚼的频率，一下一下，不急不缓。他是原本就这样吃东西吗？
城市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我，我知道我的一部分已经被篡改，比如我的衣着，发式，饮食和消费习惯。但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改变的，它们落地生根，植于血脉深处，比如说话时的语调，举手投足的小动作，以及因为劳作而略微前倾的腰身。
朋友的身影随着楼梯越升越高，终于，她站在我面前了。我调整了一下坐姿，笑着和她打招呼。然后，我开始泰然自若地享受属于我的那份牛排。我模仿得有模有样，像吃过了一百次那样从容。16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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