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记海子墓一日
2022-01-0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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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没有听到一丝雷声。松林后面灰白的天空,在我睡梦的上方不停地流动。平缓而一望无垠的云霭,像黯淡的从里撕裂的石头,散发出沉重的光。阴郁的光笼罩着这片荒郊,大雨欲来的闷热和潮湿气味、松树不反光的冷翠以及在我枕着的蒿草中突然飞起的黑鸟,一切都构成了暗示。关于死亡的静寂,灵魂不逝的孤苦,种种这等都蕴藏在推迟来到的暴风雨中。冻原上的湖泊,仅存的一脉残荷,它萎枯的垂首默立在它倒影之上,像僵硬的殉难者,死在这个秋天。多年前的秋天死掉的那个人不是我。但我却仿佛亲身经历过那么一场死亡。低矮的天空。那时的天是燃烧的金黄色,黄昏时滂沱的夕阳穿透了四面的田野。一声从高处隆隆坠落的呼喊刺透空气,将那人的四肢托起。一个人站在荒野里张开双臂拥抱落日,从外表来看这样阐述似乎更恰当。那刻谁在身后代替整个世界目睹他?没有人。其实怎么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因为根本没有旁人在场。我的脸贴近他的脸孔,如此之近地注视令我毛孔灼热、发烫。他硕大的头颅好像一颗静止的彗星,红润地停滞在他的躯体上。但,我清楚听到那属于天顶的隐秘的巨颤。那是一颗活的彗星。寄居在人的生命中,却从未平息飞回宇宙的热望。他的眼睛紧闭,跟我一样,他的嘴唇抿合,和我一样。他的手甚至某一瞬间即是我的,他的心跳在漫长的缄默中与我胸腔内的跃动渐渐融为一体。喷薄的秋日黄昏。是我,我替他站在那儿,面朝死神。如今,又到十月。雨将落未落的傍晚,我远道而来走进这片土地。枝干纠曲盘杂的树木赭红的,银黄的,青褐色的,一路蜿蜒至空地。我像是踏上了一条回家的路,惊人地感到亲切。土丘,田梗,那块草皮下面有水,绕到哪丛灌木背后能找到野花,不必人指引我却全都摸透。甚至,甚至我自然而然地转向某个方向,便知道那里即是他的墓地。整整一个下午听不到一丝雷声。我躺在草丛中假寐,旷野中风刮动地面的声音,昆虫拨动草茎爬行的细微动静,对面松林的婆娑歙张,还有天空,大海一般的天空深处的涌动。我听到,听到那个久远的秋日午夜的雨水,豆大地砸向大地。在密密的夜里,一道洁白的闪电划破松林,顷刻间照亮那受损的黑色树干。黑暗中的一切都被抛入那短暂的光辉里。后来,后来只剩下一片尘世的死寂。在无声中我突感冰冷,慢慢伸手摸向眼皮,原来是一滴雨。我起身往回走,回去的路上朋友轻轻叹道:“你看那茅草,多美呵,烛光似的。”我微微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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