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姐

　　珊姐 　　打记事起，在我的印象中，珊姐总是和愁苦连在一起。她的眼里总是一包泪水，似乎稍微一碰，就会纷纷坠落，甚至大有江河决堤一泻千里之势。那时，她已是二个孩子的妈。她的婚姻亮起了红灯。听大人们说好像她的丈夫外面有了人，要离婚。她看着只有总角之年的一双儿女，难下决断：离吧，孩子们的家就没了。跟着爸爸，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怎么能忍心把年纪尚小的孩子往火坑里推？带着孩子走吧，凭着自己羸弱的身体、软弱的性格和每月十多元的工资，怎么能将他们抚养成人？她迟迟不肯决断，每天生活在不停的争吵打闹中，每天和眼泪相伴，家处在风雨飘摇中...... 　　老话说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但亲戚朋友街里街坊看到这种情况都说，赶紧离了吧，这日子有什么过头！她总是泪落连珠子：＂离了，我的孩子们怎么办呢？＂就这样吵吵嚷嚷，打打闹闹，过了一年又一年，生活成了＂吵架拉锯战＂，拉过来扯过去，拉白了头发，扯长了皱纹。拉着拉着，她由二个孩子的妈变成了四个孩子的妈。他们俩如同一根线上的蚂蚱，跑不了他，也跑不了她！听说有人给珊姐出主意，离婚时一个孩子也不要，她丈夫吓得再不提此事。 　　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开了家，珊姐也就淡出了视线。 　　有一年寒假回来，过年时窜亲戚拜年，看见了珊姐。她更瘦小了，如同秋风中的枯叶一般。不到四十却憔悴苍老，脸色蜡黄，头发灰白，细碎的皱纹堆满眼角，原来一说就哭的泪泉现已干涸。她一见我，就诉说起自己半年前夭折的10岁的孩子：＂唉，谁能想到，一个普通的肠胃炎就会要了命呀！＂一边诉说，一边擦泪，但分明眼睛里并没有眼泪，只是眼圈发红而已！她说，她的这个孩子漂亮、聪明，学习好，又善良又听话。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天会这么不公！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泪流满面地听着。后来，还是亲戚过来岔开话题，连说带劝把她拉走。身旁的人告诉我，是那个和她打了一辈子架的丈夫把孩子给耽搁了。孩子的舅舅上午把他送到医院，珊姐的丈夫怕花钱，不顾医生的反对，下午偷偷把孩子接出院。晚上，肠穿孔，孩子就没了。 　　我很惊讶：打了这么多年，还没离婚？也很气愤:为了钱，就白白断送了孩子的性命？！更为不解:这样亲手杀了自己孩子的丈夫，还能每天面对面在一起生活下去？ 　　不可理喻！！ 　　后来，我们搬了家，我也就再没见过珊姐。 　　前不久，亲戚家孩子结婚，我和姐姐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偶然看见一张姐姐和三个高中同学的照片，其中有一个女孩子，清丽脱俗，标准的古典美人: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真个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大吃一惊，珊姐竟然这么漂亮过？姐姐说，是啊，街坊邻居的老人们都喊她珊戏，因为她美的如同唱戏的。在班里她可是所有男生的梦中情人！只可惜红颜薄命啊！她心灵手巧，一张张彩纸，寥寥数剪，剪下的动物栩栩如生。花绣的特逼真，能＂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她学习也好，但遇上文革，学业中断，嫁了人。 　　第二天，姐姐要去看珊姐，我出于好奇，一同前往。只有60多岁的珊姐臃肿不堪，动作迟缓，给人老态龙钟之感；一双早已干涸的泪泉，毫无神气。突然见到我们，各种感情掺杂在一起，使得五官一下子找不到归宿。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她似乎急着要为我们倒水，他丈夫忙喊叫道：＂你别动了，小心打了水杯！＂她突然站住，俩手扎煞着，不知该往哪里放。瞬间发亮的眼神回复呆滞、漠然。嘴唇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呆站着。他的丈夫个子不高，黑干精瘦，尖嘴猴腮。打见了我们，他的嘴就一直不停地说，声音又尖又利，听着像刀片刮骨般难受。姐姐问珊姐的话，他也总抢着回答。说及珊姐的身体状况，珊姐说她经常肚子疼，浑身无力不舒服。大家建议去医院看看，他笑着说：＂这么胖，哪有什么病？好好的，去医院一检查全是病＂，好像医院是专门生产病的！！听着憋气，我们赶紧告辞…… 　　我们唏嘘珊姐的境遇。姐姐感叹，珊姐这一辈子就毁在这个人手里了。真真应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的老话！ 　　我很纳闷:以前孩子小，为了孩子，凑合着过能理解。现在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为什么还绑在一起？姐姐认为，打了一辈子，反抗了一辈子，后来老了，打不动了，反抗不动了。他们之间40多年的婚姻，就像紧箍咒一样，箍在人头上，越挣扎越紧，越挣扎越疼，最后只好妥协；也像那双不合脚的但又是唯一一双能穿的鞋子，丢不得，但穿在脚上，疼在心里，最后是麻木，直至习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模式，估计离开这个男人，她都没法生活下去！ 　　我突发奇想：不知当有一天她的丈夫先她而去，她会笑呢，还是会哭呢？他们的婚姻到底是一种成全，还是一种毁灭？ 　　唉，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