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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胭脂少女

2022-01-02叙事散文朱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17 编辑

胭脂少女晚年,老寒腿让我恐惧冬天,“不管朝哪个方向走,都会遇到冬天”,然而冬天的雪原黄昏却是奇美无比让人怀思不尽的。雪原落下黄昏 它的明亮使我想起少年时……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17 编辑 <br /><br />胭脂少女
晚年,老寒腿让我恐惧冬天,“不管朝哪个方向走,都会遇到冬天”,然而冬天的雪原黄昏却是奇美无比让人怀思不尽的。
雪原落下黄昏 它的明亮
使我想起少年时光
拥有过的一张照片
那是没有彩照的时代
然而脸蛋却是红红的
是少女用画笔
涂抹上去的胭脂
如今已经成了黄昏
洇润在雪原
诗中的“胭脂少女” 存在于故里,我与她的连理始自一场看大戏。
那是深秋,庄里的大人孩子都吵吵去看戏。到哪里去看戏?到只有一线(地图之“线”)之隔的河北。那儿是河网地带,每年稻米满仓之后,都要喜庆一番唱大戏。
暮色降临。戏台上悬挂着两盏汽灯,吱吱地响。紧锣密鼓,花花绿绿的戏剧人物,依次粉墨登场。从四面八方聚来的乡亲,都伸着脖子仰着脸戳立在台下看,搬来板凳的人也不去坐,而是戳立在板凳上看。
其间,不乏有几多少年,抑或爬到戏台边,抑或往返穿梭于人群中。他们多半是来凑热闹捉迷藏做游戏,而不是来看戏。
我独自一人站在人群后边,远远地望,呆呆地看。
海报上写出的剧目是三岔口。戏台上灯火通明,戏里的场景却是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夜店的房间里有两个人,你摸我我摸你,你来我去,谁也摸不着谁,十分有趣。
事隔多年以后,我才晓得那都是为了大名鼎鼎的焦赞。一个暗中保护,而另一个却怀疑保护者图谋不轨,两人交手,出自一场误会。交手得幽默,误会得滑稽。
突然,后背遭人捅了一下。是哪家小子逗我邀我去戏耍,不能给予理睬——桌子已经掀翻,砸到另一个人的足尖——不料,又被捅了一下,那是连捅带拧的一下,且是不偏不倚正对我腰眼。
猛地回头,伸出手爪待要捉拿哪家的坏小子,却又猛地缩回来,因为面前立着的不是什么坏小子,而是一位花枝招展的美少女。我,诚惶诚恐。我,不知所措。我,小施以礼!
女孩姓梁,原本不姓梁,是随其母(曾到过异国他乡)改嫁我东良梁家而改姓梁的。村人为她起了个不雅的绰号——带犊——把她母亲看成一头母牛,并带来一头可人的小牛犊。个中内涵的褒贬,让人哑然失笑。
她的眼睛非同一般,圆而且深黑,深黑得雪亮,那是一双发亮的黑葡萄——它会让所有男孩神不守舍,它会让所有女孩心羡而又嫉妒!
如今那女孩正在向我一个人深黑,正向我一个人雪亮!我站也不是,我走也不是,我坐也不是——我在她的目光笼罩下局促不安!
她走,我也走,跟着她走。是我自己在走,也是听命于她的走。一直走走出唱戏的村庄(冯村)的村口,往东北走,那是回我东良的方向。她牵起我的手,又甩开我的手。再向我伸出她的手,驻足而立,一动不动。
她不说话,她用眼睛说话,目不转睛地盯住我,盯住我的手。她用她脉脉含情的目光下达命令:牵起她的手,牵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惟命是从,我不能不惟命是从。
我感受到一种风情,尽管是小小年纪的风情!我感受到一丝热辣,尽管是情窦初开的热辣!我感受到一次前所未有的厉害,尽管是只是一次童稚女孩的厉害!
她一边走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好响。响了的夜空好美。路的转弯处,那是从冯村到东良之路,唯一的一处转弯处,有一片青草地。她坐了下去,我也坐了下去。她坐在我的右边,少许,她又坐成我的左边。我明白我的处境是左右逢源,而我却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感觉我的处境是左右为难。
她躺了下去,躺在青草地。我也躺了下去,躺在青草地。她从我的左边滚到了我的右边。我被滚压得出不来气。我想笑,是真的想笑,是发自内心的笑,可是她却捂住我的嘴,不让我笑。我推开她的手,我终于笑出声来……我们在过家家,我们在做游戏。
我与她一起看天空的星,指认天上的星。远处的锣鼓依旧在敲打,越发急切地敲打,似乎要把那星敲下来。真的,有一颗被敲下来,一滑而下,落入那片草丛,惊出一声虫鸣。
那声虫鸣,我说我听见了,她说她也听见了。那样悦耳,那样清凉,那样空旷,那样神秘。突然,她解开自己的怀,拽了拽我衣角,让我坐起来,往她怀中看,只准看一眼。随后,她就紧紧地拢起来,盖起来,搂起来,抱起来,似乎她怀中有个可爱的宝贝,唯恐被他人夺了去……她坐起来,含微带笑, 让我看她眼睛里那颗晶莹的星子!那么小,比针尖还要小!
我兴奋,我心跳,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我有一颗心脏!我有手,又没有手,我好像不会使用自己的手,我知之为知之,却不知为不知,我不曾伸过去我的手,我没有去撕扯,去抚摸!我在颤栗,还有一丝恐惧!
她早熟,她性感(现今意义上的性感)且泼剌大胆。她让人想起比才笔下的卡门,又让人想到雨果笔下的艾斯梅·哈尔达,她还使人记起普希金《茨冈》中那个贞妃儿。在她的遗传基因里有西班牙女郎的潜质,在她血管里流淌着吉普赛人的血液。我想起来了,她母亲曾结亲于国外。
她单纯干净,天真无邪。那是上苍赋予了她这种天性,她是自然人。她,独立不羁。她,风情万种。她,向冯村挑战!她向戏台挑战!她向东良挑战!她向世俗挑战!她向传统挑战!他向整个世界挑战!
一条小河就在身边,伸手可及,欢快地流淌,流向远方。它的节奏是那样地清晰,宛如小提琴拉出的小夜曲。收割后稻田,留下的稻茬整齐有序,散发出一种特有的稻草根部的清香,与秋田泥土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陶醉于其中,自然是天清地爽,自然是心旷神怡。

灯火阑珊处,喧天的锣鼓戛然而止。该回家了,我们起身不约而同去撩那小河的水,我撩了她一身,她撩了我一脸。我们说着笑着,带着一身水香草香,回到自己的村庄。
第二天,我去了他家,那是一座西屋,进了街门,于南窗下拐过去,不声不响推开屋门走了进去。第三天第四天一连多少天,我都不声不响走进她的家。
“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朱XX来了!”她母亲这样说。不叫我的乳名,而叫我的大名。且眉眼带笑,笑得很甜很好看。她的母亲和她长着相同的眉眼。她母亲是从上庄(与长沟近邻)改嫁过来的,住在长沟的鬼子小队长曾凌辱过她的母亲,是不堪其凌辱而改嫁我东良的。
我差不多是天天去日日去。有一次她坐在炕上做活计,她的父亲仰着脸躺在炕上睡觉,我与她不能作声只能用眼睛说话。我从炕沿上站起来,回转身向前倾亲了亲她的脸。那是我最为前沿的一次行动,最为前卫的一次壮举!然而她急了,用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睡觉的父亲——眯着眼,没有睡,是在笑,是在听,是在看。
她知道母亲喜欢我,我知道她父亲也喜欢我,都愿意我与她结亲。她父母同意她送我一张涂有红脸蛋的黑白照片!是1957年让我终止了与她的来往,但作为青梅竹马的记忆与见证,那照片我一直珍藏着。直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到来,被红卫兵作为小妖精小魔鬼于破四旧中烧成灰烬!
事隔六十年我写出了本文开章那首诗歌,因为面对人生的雪原黄昏,感觉是奇美无比的,“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会遇到那张涂了胭脂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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