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哼出的乡间小调

随意哼出的乡间小调 　　 踏进鼓浪屿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来对了。

　　对鼓浪屿向往已久，这次出行，算是圆了梦。夏日炎热，依旧没挡住慕名而来的人。不到两平方公里的小岛，容纳了近三万人。不愿意和人去争挤，幸好小巷多而弯曲，躲开他们也容易。这样，我就可以找到自己的鼓浪屿，镌刻属于私人的记忆，和先生、儿子一起行走的记忆。 　　下了船，拐进小巷，干净、清爽，空无一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漫步，就像在一个熟悉之地，任由东西。鼓浪屿的夏季绿树成荫，鲜花满地。先生独自先行，我和儿子在后欣赏景色，拍照，各随各的爱好。 在一个标有“龙闻居”的路口，与这一丛三角梅不期而遇。淡紫色的花越出红色的砖墙，静静地灿烂在街头一角，洒下一处阴凉，先生坐在下面，看我们拍照。远远地有一位清洁工人在打扫。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幽深的小径向两边延伸，花香谜一样伸向远方。这艳丽的花是你热烈的思念吗？细看，心花绽放，却不便言表，宛若多年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背着父母，偷偷打开情书，面颊红润，遮不住的羞涩与喜悦。 我喜欢这样微妙的小感受，对别人可能无所谓，于我就是一见钟情的爱，就像此时，飘飞的思绪收敛了翅膀，停落在这三角梅静静绽放的小巷中…… 路口的另一边是寻常的砖混楼房，拉着拉杆箱的游人、带着孩子的老人、一对年轻情侣一一走过。路对面的树把影子印在红墙上，随风而动，家常而又遥远，恍惚间，回到了儿时玩耍的地方，突然有了他乡故知的念想，有了前世今生的慨叹。 这样随意走的好处，就是总能有意料之外的惊喜。鼓浪屿是闽南土著居民与外来侨民以及华侨共同营建的地方，体现了文化的多样性，这在行走中，随时都能感受得到。不必说八卦楼、黄家花园中楼、汇丰银行公馆、八角楼、各国的领事馆等耳熟能详的遗址，就是标有“历史风貌建筑”的地方也俯拾可见，每一个建筑都是独特的，都有百年左右的历史。 看鼓浪屿的建筑，八卦楼是必看的。它建于清朝光绪年间，借鉴了东西方建筑风格，圆圆的红屋顶尤为醒目，远观好于近看。在门前，刚想走开，就闻到一缕细碎的香，找寻，头顶一树精致的小花白得小心翼翼，用香气轻拽我的衣袖。不知道名字，百度一下，叫七里香，哦，原来是你！差点叫出声来，一下子想起周杰伦的《七里香》，校园的甜蜜，初恋的滋味，一股脑儿涌出来。 这棵七里香像纯情的女孩，穿白衣，自顾自开着，雪花一样繁茂地开着，间或落下，一地碎银，闪着微光，不敢正眼看人似的，有着害羞的脸。我仰头凝望这棵树，看它对自己的美完全不自知，因而完全不设防，不保留，我闲看落花细无声。是啊，喜欢这件事，即使是闭上眼睛，也会从微笑的嘴角溢出，也会从扬起的眼角眉梢跑出来，挡都挡不住。 这棵树从八卦楼景区探出墙外，花香远阔，铺满整整一街道，有着花团凝聚的盛大之美，使这个小巷顿时有了密致感，以花香为圆心画圆。向远处望去，仿佛景深也更加丰富。不知什么时候，鸟鸣也跟来了，时断时续，一会儿就滑落到枝丫上了，溅起了内心浅浅的涟漪，似曾相识，却又不知所以。 花深深，香旖旎，缱绻而清白，和这古楼有相合的搭配，一动一静，一古一新，让人只看一眼就能沦陷。 我记下了，一个开满白花的午后，风过，花扑簌簌落下。我穿白衣，姗姗走过小巷，秀美了我余下的夏季时光，这场景会在以后的梦里反复出现，这就是我关于鼓浪屿的美好记忆。 不解其意的先生催促了几遍，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还是和孩子合拍，我们都耽于小美，一个拍照，一个留恋，浪费着时间，日子是那么饱满。可能跋山涉水而来，我不是为看日光岩，也不是为哪座古建筑，而是为了看见这一树花开花落，闻闻香，告诉她，我来了。这时，时光悠长，空间深远，而我就是坐标轴上的一点。 有时就这样简单，尘世的兜兜转转都在一树花里。 踏着芬芳的花瓣，似乎离鼓浪屿的脉搏更近了，我的心似一滴水，洁净欲滴，洗去了周遭的喧闹。原来，相遇就是一场无法预料的雨，我拒绝一把伞。旅行难道不是为了遇见一些能拨动自己琴弦的东西吗？难道不是为了心猛跳的那一秒吗？最后，走遍天涯也终离不开心动二字。 这里历史建筑随处可见，印象最深的不是那几个著名建筑，而是一座开放的木材商人的宅邸。这是个三层小楼，屋子都被各式商品填满了，无心购买，顺着楼梯上楼，地板光亮如初，感觉不涩不滑，有一种亲切感，踩上去没有吱吱呀呀的响声，经历了百年光阴，质量依旧不变。 楼梯口的一行小字吸引了我：“上了年纪的木头需轻手轻脚，才能与之交心。”看到这句话，本能地放轻了步伐，我突然意识到，脚下踩的是上了年纪的木头，如同上了年纪的老人，是我年龄的一倍，我该以怎样的姿态与之相见？我该以怎样的心情与之交心？ 在这个世界，最为丰富的述说就是沉默。这些木质地板无需言语，以无言对抗时间，以清晰的纹理挥写岁月绵延。它们匍匐于地，以低眉的姿态存在于此，千人踩万人踏，却没有一丝怨恨，也没有一丝老态，有的是慈眉善目的品相，越来越多的温情在眉眼间流露。在这里，所有的形容词都被岁月漂洗了，因为它们不必用这些世间的好词去形容，它们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形容词。 这小楼除了地板，里面的设施很多都是木质的，不愧是木材商人的家，这些雕栏画栋精美无暇，每一处细细品味都十分精致，做工考究，连接巧妙，是花了心思的。这些都是时间的花，走过就闻到了时间的香味，一种淡淡的薄荷的芬芳。百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没有太多的斑驳，也没有太多的损坏，比起我在一些古迹见过的老民宅，这里是贵族，一直身着盛装，美美地存在着。它们用细微的变化记录时间，细微到几乎看不见。这让我想起了孩子小时候，家里门后的墙上，一个月一划的身高刻度，没觉得孩子长高，而刻度却显示那一小步一小步的变化，时间就这样，在有形与无形中消失，慢慢走远。 孩子兴奋地给我拍照，那个不断长高的孩子已经会照顾人了，他也喜欢这里的恬静。很想拍下那时的心情，以及和孩子度过的每一寸光阴，那是神赠与的无比荣光的礼物。 在这个不大的宅子里，我把脚步慢下来，想再从容些，再淡定一点，以求和这个建筑相吻合。在只争朝夕的今天，慢下来多么不易，即使脚步慢下来了，心可能仍在奔跑，可人再怎么快，也追赶不上时间的马车，我们总是落在时间之后。要说清时间，就像说清雾的起源一样艰难。面对这个建筑，不必说清什么，它的每一块砖瓦都藏着来路，并最终指向归途。 屋子的主人早已作古，他的作品留存下来。我要的不多，最渴望得到的是主人那份使得很多，但依旧完整保留在每个细节中的用心，无论什么时候，用心总是努力的代名词，匠心就是这样形成的吧。 这个地方好就好在随意，随意走走，随意拍拍栏杆，没有拘束。很多建筑遗迹是封闭的，铁门紧锁，我们只隔着门看一眼外观，只有它敞开胸怀，拥抱我们。 一个美丽的地方，如果太规规矩矩，端正得过分，始终是不灵动、不可爱的，就像一个女子把自己收拾得没有一点瑕疵，连一根碎发都没垂下来，她一定是过于端庄，有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有威严的女子和可爱注定无缘。我喜欢有点随意的地方，不过分，不端着，放下身价，又不至于轻飘，踏实地走在路上，这样的地方才是人间的，才是可亲近的，有着肌肤相亲的美感。 徜徉于街巷中随处可见的近代建筑，我清楚地知道，我迷恋的不是建筑本身，而是弥漫在建筑细微处的每一个精心，每一处独到，那是岁月逝去后，唯一能留传至今的东西，都是细腻的情感凝结的露珠，晶莹、明亮，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它不是物质本身，它属于灵魂。在物质生活极其丰富的今天，我们更多地学会了催肥享受，优待脾胃，忘记了幸福的源泉根本不指向身体，而是指向心灵。 小巷蜿蜒，穿越百姓的平凡生活，去聆听百年前一座房舍的清啼。风，携带异域的情，石阶，折叠历史的重，转眼就定格成一种光阴的过度符号。 人与物的亲近，以及人与自然的亲近，就像接近某种神秘而伟大的事物，能感觉到它，可能还无法准确理解它是什么，怎么与自己发生联系，但至少在相互关注中，完成了和生命的一次对视。 喜欢就这样任意走走，可能与经典景观擦肩而过，可能看不到什么，但我喜欢这种状态，漫步的状态，把自己置身于自然中，与天地对话，与树木花草对话，这是无论如何在跑步机上做不了的。前几天，朋友发来周作人的一段话：“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对于我，这样的旅行就是有意思的，是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我想，如果鼓浪屿是一首钢琴演奏的悠扬乐曲，那么，我喜欢看到的更像是一支随意哼唱出来的乡间小调，像赤足走在田埂上，散淡、悠闲，是美玉的点缀，不一定精美，但入我眼，入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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