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28 编辑 <br /><br />　　回乡
　　叔叔的儿子要结婚，打电话要我回去看看。
　　算起来大概有十几年没有回去过了。我的故乡，那个大山里的小山村，想必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了吧。
　　立秋已过，道路两旁田野里的庄稼都已经吐穗、灌浆，饱满而成熟，现出一派丰收的景象。道路两边的树木，高大而茂盛，洒下浓浓的树荫。树荫下面，不时有农民摆摊叫卖，有西瓜、香瓜、还有苹果、草莓、西红柿等水果蔬菜，新鲜诱人。村子大都在远处的山脚下，四通八达的乡间公路，把这个村子，那个村子连接在一起，便捷而方便。成熟了的庄稼一片一片相连，相互衬托着向远方铺展，编织成浅黄深绿的锦绣。道路两边的行道树，携手并肩，像一串串绿色珍珠，把道路、田野、村子、甚至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连接起来，延伸到更深远的地方。
　　在一个小镇，车辆掉头进了山区，我的故乡就在大山里。
　　两边是连绵的大山，山与山相拥，怀抱着一条悠长的山川，山川是山里人全部的希望。村子在这里，土地在这里，河流在这里，进山出山的路，也在这里。除非不得已，山里人是不会把那尖尖的犁尖，刺向大山的肌肤的。
　　村子坐落在山脚下，背后是大山，面对着的，也是大山。站在村子望过去，南面、北面，是大山，大山外面更是连绵不断的山；东面、西面，是一条窄窄的山川，逶逶迤迤望不到头。
　　川里的村子一般都不大，几十户人家，或者更少。坐落在山脚下，向阳、背风的地方，或者在一个山坳里，被大山怀抱着。这里土地贫瘠，土层薄，石头多，山上的树木很少，因而，这里的山都是暗褐色的。雨水勤的年份，山上也只是生长一些蒿草，高不及脚面。山里人喜欢栽树，山上树木难以生长，就在山川里载。除了用来种植庄稼的土地外，凡是可以生长植物的土地，都栽了树。河滩、山脚、沟沟岔岔、房前屋后，都是树木落脚生根的地方。顺着山川看过去，沿着河滩是一带树木，茂茂盛盛的，从山里走向山外。被一团绿色包裹着的，那一定是一个自然村落。村里村外的树，有的甚至比这个村子的年龄都要长。
　　山里的村子一般都很闭塞，几十年来，总见有人家出去，不见有人搬进来。山里的村子，在岁月的脚步声中，不断缩小，不断颓败。
　　几十户人家在山坡稀稀落落分布着，不规则。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呈现出一种自然的韵律美来。
　　叔叔家就在村东头一个山坡上，很高，很敞亮。三间正房，东边，是一个圆仓，里面储藏着一家人的口粮。院子很大，房墙、院墙，都是土坯的，满身褶皱，显现出一种岁月的沧桑。房屋低矮，窗子很小，屋子里光线暗淡，北方这样的房子很普遍，冬暖夏凉。叔叔、婶子，他们的儿子，还有他们已经出嫁女儿，都在。想必是为了商议儿子的婚事，才聚在一起的。
　　这里山多，山上没有树木，有的是石头。只是，这里山上的石头百无一用。山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矿藏，挖开薄薄的黄土层，还是石头。一层一层，不知道有多深厚。满山的石头，凿不能凿，磨不能磨，横竖还是无用。一条山川，极窄，蜿蜿蜒蜒。一条河道占据了山川多半的面积，常年无水。偶尔山洪爆发，咆哮而来，又呼啸而去，扔下一河道大大小小的乱石，夏天是萋萋荒草，冬天是凄厉的山风。剩下的，是人们一点一点抠出来的泥土，精耕细作，维持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山里人的日子难有转机。这些年，有些人家陆陆续续离开，扔下了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小山村，到山外面谋生去了。
　　叔叔是一个脑瓜活络的人，眼看靠耕种几亩薄田实在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又不想像别人那样撇下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土地，不想让自己的先人们独守荒山；不想携家带口，背井离乡。就想到了养羊。山多，不长树，却长草，连绵的大山就是无尽的草场。村子虽然不大，却足可以容下漫山遍野的羊群。于是，东挪西借，叔叔终于饲养了五百只羊，准备和儿子一起大干一场，凭借自己的努力，彻底改变山里人贫穷的生活。
　　儿子高中毕业就回到村里，帮助父亲经营这个刚刚起步的农场。他们设想，养羊之外，在山坡栽种果树，在山沟围水养鱼，把一个大山里的饲养场经营成一个具有现代化、规模化的农场，让那些城里的人们，到这里采摘、钓鱼、杀羊吃肉。到这里休闲、度假、消费。他们确信，在山里，靠自己的勤劳与智慧，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见到儿子能这样想问题，肯这样脚踏实地地劳作，叔叔满心喜欢。学历固然重要，肯安下心来在农村踏踏实实地创业，在当下，更是难能可贵的。
　　父子俩的精明能干，赢得了乡亲们的赞誉，年轻英俊的儿子，更是赢得了许多姑娘、家长的心，前来说亲的人络绎不绝。叔叔婶子既欢喜又担忧，农村的孩子能结一门好亲事，也是不容易的，要做许多准备。这我是知道的，知道他们的担忧。果然，在把结婚提到议事日程的时候，女方提出要在城里买一套楼房，新旧都可以，面积也可以不计较。这是唯一的，也是必须的条件。
　　这是人之常情，不好驳回。现在农村的女孩都是这样，一个和一个比，不这样做，反倒成了另类。如果不答应，人家就好怀疑你的诚意，答应了，以现在的情形，的的确确买不起一套楼。反反复复向人家解释、说明，人家都理解，人家就一句话，没有楼房，不能结婚。人家半真半假开着玩笑，楼房是你家的，娘家不会占一分一厘，你有什么心疼的呢？一套楼房，让婚事陷入了僵局，一家人一筹莫展；一套楼房，压得全家人喘不过气来。
　　无奈，叔叔给我打电话，让我帮着想想办法。
　　叔叔抽了几口烟，长长吐出去，在炕沿边磕了磕烟袋锅子，抬起眼皮，说：“家有长子，国有大臣，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叫你回来，帮叔想想法子。”婶子眼巴巴地看着我，一脸企盼。弟弟妹妹坐在一边，低头不语。
　　父亲那一辈，他是长子。父亲早已经不在了，二叔也于前年去世，如今只剩下叔叔一个。我这一辈，我是长子，又在城里工作，有了困难，他们自然想到了我。
　　我知道目前叔叔的困境，为了筹办这个养殖场，全身都是债。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凡是能借的都借遍了，我自己也有钱在他的厂子里。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农村，这婚姻是耽误不起的。
　　“能不能变通一下，先在城里租房把婚结了，等以后宽裕了，再买楼房？”
　　叔叔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了，什么都说了，人家不答应。”
　　长吁短叹，然后是一阵沉默。
　　我们走出院子，到羊场转转。村子东头就是一座大山，村里有许多人在那里盖了大棚，种一些蔬菜，拉到城里去卖。大棚一个挨着一个，连成很大的一片，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在离大棚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猪场，几间房子，关着门，静悄悄的。叔叔说，那是村里一户人家建的，哥俩个，都是大学毕业，回乡创业，养了几十头猪，现在也没见什么效益。或许是相同的境遇，说这话的时候，叔叔的语气沉重。
　　回头看看，村子虽然显得有些凋敝，缺少应有的生机与活力，给人一种落魄的感觉。可村子外面，那些蔬菜大棚、一个一个的养殖场、还有半山坡的果树，又让人看到了希望。农村人好好种地，多种经营，总能依靠自己的勤劳改变自己的生活，改变家乡的面貌的。
　　羊圈就在半山坡上，离村子不远。那里原来是村子小学，村小早已经合并到山外镇上了，这里一直闲置着。五百只羊，也是拥拥挤挤一大群，占了半个操场。虽然农村人说带毛的不算财，可眼前这群羊，哪一样不是钱呢？羊毛、羊皮、羊肉，依现在市面上的价格，等这些羊出栏，相信叔叔完全可以走出眼前的困境的。
　　既然两家想结秦晋之好，总归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经我们再三请求，两家人在一群羊前面，进行了一次长谈，女方最后答应先结婚，后买楼。看到一对孩子兴高采烈的样子，看到叔叔婶子总算舒展开来的眉头，我也很高兴，总算不虚此行。
　　太阳很高了，阳光照射过来，一条山川阳光灿烂。村里村外的树木、地里的庄稼、野外绽放的花朵，在阳光底下显出勃勃生机。立秋刚过，一切都还充满活力。走出村外回头看过去，错错落落的小山村，被早晨的阳光照着，明亮、温暖。
　　很像一幅画，有一份古典的美，有一份温馨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