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大 哥 如 父

　　春节临近，学校里要放寒假了，同事们常在办公室里谈论回老家过年的事。只有我沉默着，沉默在悲哀里，沉默在孤独中。母亲四年前因病去世，父亲也在今年冬天突然辞世，家乡的那座老屋，往年春节我一直居住的那个院落，已经物是人非。家里唯一的亲人，我的大哥，住在另一个院落里。大哥有他的小家庭，有他平静的生活，我真的不愿意打扰。
　　放假了，我蜷缩在清冷的宿舍里，百无聊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孤独，想回家的渴望异常强烈。夜里刚下过一场雪，窗外白茫茫一片，慵懒的阳光洒在上面，晶莹透亮，此时此刻，大哥正在做什么呢？打扫院落？准备年货？按捺不住撩人的乡思，我拨通了大哥的电话：“哥，你在忙什么？”“我正在去城里的路上，接你回家过年。”大哥的声音响起，伴着三轮车的轰鸣声。
　　大哥的声音，温暖，亲切，一如我的父亲。我忽然泪如泉涌，心刹那间温热起来，和大哥有关的很多往事，纷至沓来，如泉水般，涌入我的记忆。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大哥也是很调皮的，他长我五岁，有很多同龄的朋友，放学后，他们一起去村外的小河里捉鱼，爬到高高的树上摘甜甜的桑葚，玩各种各样有趣的游戏。我是他们队伍里独特的一员，他们有什么战利品，大哥总是跟他们说些讨好的话，然后拿到我跟前给我玩，给我吃，在哥哥看来，保护我是他的天职，是天经地义的事。 　　发生在那个冬天的事情，依然清晰如昨。那时，爷爷患病去城里住院，父亲陪床，一直没有回家，母亲每天一大早去，深夜才能归来，哥哥像忽然长大了许多，做饭，喂养鸡鸭，照顾我的起居，在我想父母的时候，使出浑身解数来，哄我破涕为笑。一天中午，我逃离了他的视线，去小河里滑冰，一只脚不慎陷入冰层里，我吓得魂飞魄散，嚎啕大哭，他闻声赶来，扒在冰层上，爬到我身边，把我拉到岸边，抱着我往家里疾跑。他安慰我不要害怕，让我躺在被窝里，又抱着湿了半截腿的棉裤和湿漉漉的棉鞋，去燃着煤球炉的邻居家烘烤，他把鞋放在了张婶家，把棉裤放在了六嫂家，又担心我一人在家害怕，就三家来回穿梭跑着。那个寒冷的天气里，他因着急、忙碌、奔跑出了一身汗，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烧，他滚烫的身子灼烧着我，我抚摸着他的额头，很担心，想告诉母亲，他却用手紧紧捂着我的嘴巴，小声说他不要紧，很快就会好起来，第二天早早起床，帮母亲收拾东西，让她放心地到医院去。从那时起，哥哥的形象在我心中高大起来，虽然他只有十三岁，却像一棵树，能为我遮风挡雨，让我幼小的心，在惊慌的时候可以找到一片舒爽的阴凉，让我有了一份如浴父爱的感动。 　　真正觉得大哥如父，是在父亲病倒之后。也是冬天，哥哥正在城里上高二，在砖窑厂出苦力的父亲忽然觉得胃不舒服，去城里检查，被诊断为胃癌，需要马上手术。那时，大哥刚刚十八岁，医生为我们分析父亲的病情和手术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时，我几乎吓瘫了，他紧紧抓着我的手，镇定自若地在手术单上签字，推着父亲去手术台，我惊慌失措的时刻，大哥给我服了一支冷静剂，让我感觉父亲倒下了，又有一个男人站起来，接替了父亲的责任，把我们的家支撑了起来。 　　父亲出院后，大哥辍学了，他接替了父亲，去砖窑厂做苦力。我也想辍学，为家庭减轻一份负担，大哥却用恼怒的眼睛瞪着我，说，养家，是老大的天职，他命令我乖乖地回到学校去。那一刻，在我的眼里，我的心上，大哥的角色，和父亲，已经融为一体。 　　父亲的身体渐渐康复后，大哥离开砖窑厂，跟一个老乡去哈尔滨打工，一个月八百元工资，他要寄回500，父亲的药费，我的学费，家里的生活费，都是他用血汗换得的。后来，他又去了南京做泥瓦工，工资高了些，寄回家的也更多了。他还去过新疆，浙江，天津等地，他辗转东西南北，在不同的地方干着超过身体负荷的活，从不同的方向把换得的血汗钱寄回家里来，在每一个城市里都心怀相同的牵挂，父亲的病情，我的学习，他写信，打电话，寄送他的关怀和叮嘱。他考虑问题成熟周到，我考哪所高中，哪所大学，他都为我出谋划策，劝我不要有阮囊羞涩之虞。在我成长的路上，他用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举着我稚嫩的翅膀，让我感觉到我人生的飞行，踏实，稳健，自在，坚强。 　　父亲一直不能干重活，母亲又病倒了，那年春天，我正上大三。请假回家时，大哥已经从打工地广州回来，我们才分别两个月，他已明显瘦弱了，他在广州不服水土，由于工资比其他地方高，就一直不舍得辞掉那里的工作，他是以舍弃身体健康为代价挣钱养家的。尽管大哥尽了力，把所有的钱都交付给了医院，母亲的病情还是每况愈下，在一个初夏的黄昏永离我们而去。跪在母亲的坟前，大哥用孱弱的胳臂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他哽咽着叮嘱我说，没有母爱的天空下，他会好好地扶持我，直到我能自立的那一刻。
　
　　我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肩膀，他已二十五岁了，和他同龄的男孩都相继成家了，他却被我拖累着，被我们的家拖累着，一直不能拿出多余的金钱和精力，去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母亲去世后，大哥不能外出打工了，他要留在家里，照顾父亲的衣食起居。不能出去打工，没有了经济来源，大四的那个暑假，大哥踏遍了所有亲戚的门槛，为我借足了学费。很多亲戚知道我们的家境，没有上门来讨债的，都寄希望于我毕业挣钱后再偿还他们。可大哥把还债视为己任，冒险托一位远房亲戚担保，贷到一笔款项，办起了养殖场，凭他的勤奋和智慧，养殖场蒸蒸日上，半年之后，就把外债全部还清，又盖起了新房。终有情投意合的女孩和大哥牵手，他们喜结连理，把冷清的家打理得有声有色。 　　我毕业后两个多月，父亲辞世。我原以为大哥对我的情分会随双亲的辞世就此终了，可他邀我回家过年的电话，让我感觉有一种亲情永远割舍不断，只要他在，就会有我的爱，只要他在，就会有一个人永远为我擎起庇护伞，为我送来如父的爱。 　　望着窗外的雪野，和洒在上面的明媚的阳光，我的眼睛模糊了，我赶紧收拾行装，等待大哥到来，载我回家，好好享受被他爱着的温暖，好好度过一个仍然有父爱母爱氤氲着的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