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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挡路

2022-01-02叙事散文顽主
那是条极普通的水泥小道。路不宽,容一辆车通过,树也疏落,更没路灯了。因为西段集中了十几家大排挡,我姑且称之为排挡路。我每天下班晚,天已擦黑,主干道人民路的灯如金蝶般燃起,我若想顺带买几块烧饼回家,就必须去税务局的背后的摊点买,所以也常从行人……

  那是条极普通的水泥小道。路不宽,容一辆车通过,树也疏落,更没路灯了。因为西段集中了十几家大排挡,我姑且称之为排挡路。我每天下班晚,天已擦黑,主干道人民路的灯如金蝶般燃起,我若想顺带买几块烧饼回家,就必须去税务局的背后的摊点买,所以也常从行人稀少排挡路回家。

  隆冬的排挡路显出几分温暖来,家家皆似封闭的帐篷,唯有炉子放在外面,碳火卷着锅底,菜肴的香气四散飘溢,让孤独的行人想念家的温暖。十几个灯箱和招牌列成了行,潇湘、四川、巴将军……,谁都明白,在这些简陋的食肆是品尝不到正宗的异域美食的,不过,这并不妨碍店主玩文字游戏招徕顾客。

  排挡的出现有些年头了,鼎盛期已过,现在龟缩在这短短的路头一截。条件改善了,固定人家,水电入户,原本是露天的,现在改为铁架支撑的封闭棚子,生意却大不如从前,大概是顾客群体已经瓦解了吧——这些年城区的酒店和快餐店一家接一家地开,年轻人爱去快餐,而中年人请客多去酒店,上点档次。

  最早的排挡出现在爱园路上,医院和人民公园之间,那一年的夏天忽然像雨后地上冒出的无数蘑菇,很多排挡自发地集中到爱园路,每到夜晚,食客们纷至沓来,将整条路围得水泄不通,喝酒和喧闹一直要持续到深夜。天明时留下满地的残羹剩水,因为影响卫生,又阻挡了120急救车的通行,政府不得不将挡主们迁徙到骡马街,后来又数度转移,最后落脚在税务局北面的偏僻小道上。

  人们常说,苏北人好吃,兜里有十元要吃喝掉四元。其实不然,在我看来,好吃隐含贬义,容易让人联想到懒惰。苏北的气候四季分明,春秋短暂而夏冬漫长,远不如江南的气候温润。太热太冷都会影响人们的工作积极性,想要去寒解暑,喝酒是个简单易行的土办法,加之民间的传统习惯,喝酒的人就相对多些。
排挡集中到人民南路的那年夏天,我的连襟小周经常来邀我去喝酒。他在公路站开车,生性活络好交友,善于应酬。每回来都是开车来先接了我,然后打电话联系他的朋友,一路上车就像小公交,行行停停不断有朋友上来,到了人民南路,食客也就凑齐了。排挡的菜肴经济实惠,切如薄片的捆蹄肉,三四寸长的昂刺鱼,红红的小龙虾,膘鸡青菜汤,韭菜炒田螺,以及各种时令的新鲜蔬菜,堆在瓷盆子里满登登的。因为食客太多,最后结帐时,也不是小数字了,大伙儿都争着付帐,推来搡去,往往是小周一人付了。喝酒的人,着意不在酒菜,而在于气氛,两三杯生啤下肚,头脑发飘,话就多起来,天南海北地侃。那时候,大伙都还年轻,对未来有许多美好的设想,总感觉自己能干成点事,很多计划也在喝酒时盘算着商量着,现在回想,几乎件件落空。

  前两年,镇里把排挡集中到税务局后的小道,食客出人意料地减少了,或许是我没有看见吧?都躲在篷子里,但以前那种满条街人山人海的盛况是一去不返了。我呢,因为生性不好应酬和喝酒,是从来不愿去的。唯独在今年夏天,因为南京鸿合公司来了个技术员,徐师傅招待他,一定要我作陪,于是去了一回。进得棚子才知道条件还是简陋寒碜,且少了露天的自由和爽快,总之感觉不伦不类。技术员是安徽桐城人,个小单薄,谈及他在公司的情况,月薪两千租房生活,这点钱在那个人海茫茫的大城市够干啥的?恐怕一辈子买不起房娶不上媳妇。我问他以后是否回桐城发展,他坚决地摇摇头,说老家城市太小,以他的专业根本没有市场可供选择,真是个去意彷徨,归途渺茫。我们闻言,竟一时无语,我尚好,日子得过且过。徐师傅是最感同身受的了,他原先在白酒厂坐科室,也有过八九年的风光,如今夫妻双双下岗,不得不找他姐夫张老板谋个临时差事做,辛苦自不待言,日子过得还很拮据。

  夜晚,我独自骑车穿过这没有灯光的排挡路,听着两旁哗啦哗啦的炒菜刷锅声响,就难免会想到些许往事。今夜里寒风里夹着雨丝,吹到镜片上,棚里泄出的暗淡光线也随之闪烁,想到徐师傅那个踏实却生活艰难的中年人,想到技术员漂在大城市却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想到以前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周已经变为如我一般的冷静寡言的中年人,心里就无端生出几许无奈的悲哀来。

  过了四五米长的排挡区,小道突然宽了些,南边长长一堵墙围裹着镇中学,从后面可以看到学生宿舍楼的窗口黑着,此时晚自修还没下,学生都还坐在教室里埋首于书山题海,哪有心情休息呢?另一侧的学生餐厅已经打烊,黑黝黝地像个巨大的怪物,东头有些光线,估计师傅们正在洗涮餐具和拖地板。我自十三岁进这所学校到今天,除了外地求学的短暂数年,基本没有离开过学校。倏忽间之已经半生蹉跎,鬓角多了白发,却依然事事无成。

  小道的北边原先是些镇上的住户,如今拆迁了,变做大片的建筑工地,白天可见渣土车、搅拌车、浇注车进进出出,很是热闹。到了晚上也没停工,塔吊和压桩机发出嗡嗡嗡的混响,我经过工地的门口时,恰好有群头戴安全帽身着夹棉袄的工人出来,工地空旷寒风劲吹,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外地话,哆哆嗦嗦地往活动板房去了。

  再过一个月就是虎年春节,他们也该领了半年薪水,回家过个团圆年了吧。




[ 本帖最后由 顽主 于 2010-1-28 10: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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