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
2022-01-02叙事散文冷晰子
从师范毕业出来后，不顾家人阻拦，我自愿申请到一个偏远的山村学校任教。去的时候，拎了一箱子的书.几件换洗衣服和一把吉他，一颗安于贫寒甘苦的心。五十多岁的老校长亲自到镇上的车站来接我。天下着小雨，几十里泥泞的山路，需要我们步行。那天，我还特意穿……
| 从师范毕业出来后，不顾家人阻拦，我自愿申请到一个偏远的山村学校任教。去的时候，拎了一箱子的书.几件换洗衣服和一把吉他，一颗安于贫寒甘苦的心。 五十多岁的老校长亲自到镇上的车站来接我。天下着小雨，几十里泥泞的山路，需要我们步行。那天，我还特意穿了一双运动鞋。依旧摔了好几跤，衣服裤子脸上手上连头发上都糊满了黄泥巴，狼狈不堪。 半路上，遇见一个女孩，瘦小的身子，十一二岁的模样。背着大大的背篓，背篓上搁着一捆粗粗的柴火，大概是走累了，寻了略高处的土坡侧身倚着歇息。老校长远远地看到她，紧走几步，到她面前问：“李梅，下雨你怎么还出来拣柴？”李梅大概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校长，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没回答，只低低地叫了一声：“老师。”然后用眼角扫了一眼满身泥泞的我。 老校长要帮她背，叫李梅的女孩子说什么也不肯。我和老校长只好先行，老校长叮嘱她：路滑，要小心。她低着头蚊子一样应了一声。 路上，老校长告诉我，这个女孩子很可怜。母亲一年前因为和父亲吵架，一气之下喝了农药，抢救不及时，死了。母亲死了以后，父亲也离家走了。女孩子现在跟年迈的爷爷奶奶在一起。原本女孩子爱说爱笑，成绩也好，自母死父走后变得沉默寡言，成绩也一落千丈。 我的心似被山路边的荆棘扎了一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的衣服湿透了，紧紧地裹在她瘦弱的身上，像一只无巢可归的雏鸟，凉瑟伶仃。 9月1号开学，我接因病休长假的萧老师原代的五（一）班。报名前看到学生花名册上李梅的名字，问了问老校长，这个李梅就是那天遇到的李梅。报名那天，她看见我，微微吃惊了一下。怯生生地站在一旁，等大家都报得差不多了，才走过来。我想起那天遇见她时的狼狈相，微笑了一下，搂了搂她的肩。李梅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我再一笑，拍了拍她的背，让她回到座位上。 渐渐和孩子们混熟了。我的宿舍就在教室旁边，孩子们下了课或者中午都爱往我的宿舍钻，因为我的宿舍有书，有吉他，调皮的孩子不时地拨几下弦，见我也笑嘻嘻地不生气，索性从墙上拿下来抱在怀里胡乱弹拨。可李梅很少来，即使偶尔和同学一起来了，也只是很拘谨地站在旁边，看别的同学翻翻我的书，动动我的吉他，摸摸我的花床单。虽然我用眼神几次鼓励她，她也只是腼腆地笑一笑，不动身子。 课堂上，李梅从来不举手回答问题，我有意点到她，她回答问题的声音也小得像蚊子。下了课，别的孩子跑出教室到教室前面的空地上跳皮筋踢毽子，李梅从不参加，只看着窗外发愣。我想象不出老校长说的李梅原来爱说爱笑的样子。我知道，母亲去世，父亲离家，对她的打击太大。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呀。 山里的孩子特淳朴，自从和孩子们混熟以后，我的小屋里各种各样的野花就常开不谢。窗台上，旧书桌上，旧床头柜上，到处都放着孩子们采来的各种野花。简陋的小屋因为野花的装点，雅致而美丽，清香四溢。虽然没有好看的花瓶，但野花可不挑，一个空罐头瓶半瓶山泉水，照样开得张扬恣肆，美丽非凡。 我把李梅叫到我的小屋，推心置腹地谈过一次话。问李梅恨不恨她爹。我说李梅，你爹还是疼你的，要不然，怎么月月给你和爷爷奶奶寄钱。母亲的死，父亲有责任，但不能全怪父亲。父亲自己也懊悔，可世上没有后悔药。要懂得原谅，现在父亲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也是最疼你的人。 李梅始终低着头没出声，可临出门的刹那，李梅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看见了她的眼里闪烁的晶莹。 李梅走了以后，我盯着窗前的的野花若有所思。 我让老校长从外出归乡的乡民那里探听李梅父亲的消息，后来得知他在江苏的一家砖厂。趁家访时，我从乡民那里要来了李梅父亲的确切地址，给了李梅。并对她说，如果想父亲回家，可以给父亲写信。让父亲知道女儿已经原谅他，想他回家。 乡下，老师少，一个老师常常身兼数职。除了代五（一）班的语文和班主任，我还代着四五年级的画画课。乡下的小学，没有绘画课本。都是老师画什么孩子们跟着画，特别没意思。看着孩子们每天带给我的野花那么美丽。我在一堂画画课前给孩子们布置了一项作业：明天的画画课，我们画野花，要求每个孩子至少采一小束，带到学校。第二天的课堂上，不亚于一次百花展览，奇香满教室。李梅采的竟然是几朵野百合，洁白的瓣，嫩黄的蕊，在野花丛中格外显眼。我笑问孩子们，自己的野花是从哪采摘来的，有的说在路边，有的说在田埂上，有的说在河边，有的说在草丛里，有的说在土坎上……我问李梅从哪采来的，李梅小声说是前两天砍柴时在一丛荆棘旁边看到的，当时没舍得摘。昨天晚上放学后特意采摘回来的，用水养着，今天带来的。 那堂课，孩子们画得特别认真，那些野花在孩子们的笔下又盛开了一次。孩子们谁先画完谁先交上来，我在课堂上现场打分。每一个孩子我都给了高分，写了一句赞语。李梅的画，我给了满分，然后，在她的野百合下面写道：“即使土地贫瘠，即使身陷荆棘，一样能开出美丽的花朵。”小小的她也许不会明白这句话的全部意义，但她会慢慢长大。 三年后，我离开了那里。在大山深处的这些时光，成为我一生的珍藏和无尽的受益。彼时，李梅已经顺利地考入县一中。后来在给老校长的电话里听说，她的父亲依旧在江苏砖厂里干活。只是每年的春节都会回来。 晰子 ２００９.１.６日晚 [music]http://www.gycity.com/wk/music/02少女的祈祷.mp3[/music]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09-4-12 10:24 编辑 ] 很赞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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