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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不是冤家不聚头

2022-01-02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病痛把他折磨得说话都温柔了许多,看向某个地方的眼神也有了曲线,不再锐利。我心里有些悲戚,看到生命一点点被病痛抽离,无论这事发生在谁的身上,怎么都有些伤感。几年前,他们说,别看他胖,其实是虚的,每过三、四年就要吐血,大口大口地吐,一次一脸盆。……
  病痛把他折磨得说话都温柔了许多,看向某个地方的眼神也有了曲线,不再锐利。我心里有些悲戚,看到生命一点点被病痛抽离,无论这事发生在谁的身上,怎么都有些伤感。几年前,他们说,别看他胖,其实是虚的,每过三、四年就要吐血,大口大口地吐,一次一脸盆。我有些怀疑,一脸盆的血,他的身体里还有血液流动吗?他吐血后,过几个月又能上班了,一样神采奕奕。人的造血功能真是强健,吐了那么多血,还能这么精神。而我切菜时不小心切到手指,立即头晕,眼前有无数星星乱转,其实只滴了几滴血。当然后来知道了,并不是缺血使得我必须躺倒,而是我不能看到血,一看到就晕。只是我还是想:天呀,一脸盆的血。接着,他就病了,很快就回家休养,入院治病,再也没有去上班,不知和吐血有没有关系。   再见他,是春节前。他已没有站立的力气,甚至嘴角都不能牵动一下,只是低垂着头,不看我们,也不看什么地方。他的头发老长老长,头一低就半遮了脸。如果不是身边的人喊住他,我真的不可能把他认出来。他木着脸,已没有力气严厉又或微笑了。他女儿搀扶着他,不时为他把垂下来遮了眼的头发拂开,眼神温柔,动作疼爱。这个女孩,大约不足二十岁。   渐渐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他的事。当年,他也是有当年的,意气风发的当年。那时,他挣钱如海里挑水,花钱如小河淌水,就有年轻貌美的女子缠上门来。有人看到,他的女儿接到一位女性亲戚的电话,一时没能听出对方的声音,竟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说:“求求你了,不要再来缠着我爸爸,不要来破坏我们的家庭。”那时,这个轻柔地为父亲拂开头发的女孩,十岁,又或十一岁。   他彻底病倒后,年轻貌美的女子消声匿迹,守在身边伺候他的,是发妻。但他开车回老家,在已站立不稳的时候,车子一路走“之”字,东撞一棵树,西撞一下山岩,他也不愿放弃方向盘,车上除了他,还有他的发妻,瞪大了双眼,紧紧盯住前方,两只手死死抓着扶手,面如死灰。他的发妻,心中是有怨的吧,否则这样的事怎么会传得人尽皆知。有怨又如何,她一样守在他的身边,过一天,是一天。   人世间的悲剧,比死亡更甚的是无视亲人的痛苦。但夫妻,是亲人吗?这些日子里,朋友总在思索一个问题:婚姻究竟是什么东西?夫妻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很多人说,时间久了,爱情就转化为亲情。朋友对此表示怀疑:亲人是有血缘关系的,无论怎样都血浓于水,而夫妻,如果解除婚约,最大的可能是成为有些面熟的路人。朋友说这事真是非常奇怪,这样的两个人,他们之间可以亲密到赤裸相对,却又可以一个转身就互不认识,还可以在外面尽情展现自己的美好,在婚姻这件外套的遮掩下掀开自己的面具,露出魔鬼般的面庞,用世间最恶毒的语言和方式攻击对方……三个月,又或四个月了,朋友就陷在这样的思索中,痛苦、无助。基于这些日子她的经历,我说:“也许婚姻就是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合法地、尽可能地、最大限度地伤害对方。”她苦笑:“这种捆绑真是根深蒂固,从肉体到灵魂都无法解脱。”   面对别人的婚姻问题,就如面对别人的爱情问题一样,我向来束手无策。这其中个例太多,让人完全无法以常态处之。   过去我认为婚姻很简单,相爱就结婚,不爱就离婚。但事实不是这样。朋友徘徊在离与不离的边缘,她说没有人离婚后会是赢家,而且如果无法使孩子避免伤害那就罪孽深重。但不离,又有谁是赢家呢?朋友说她怀疑破镜重圆这个词,伤害已经造成,没有人能够毫发无损地回到从前。但是,已不再爱那个人,甚至轻视了那个人,真的要离婚,又痛彻心扉。就算只是猜想过节的时候,孩子为去父亲家还是母亲家而为难,就心酸得想掉眼泪。离或不离,都是难题,因为无论如何,双方都不可能再毫无缺憾地生活。这几个月,她一直很理智,一点点分析离婚的利弊,但怎么也找不到万全之策。   我不懂得安慰,也不知道怎么劝说。陪着朋友的这些日子,我渐渐不能够黑白分明。如果最初,是我听到那个十岁又或十一岁的女孩对着电话筒无助地哭泣,我会劝她的母亲:“离!”就后面发生的事来看,好像离也是正确的,至少减轻了伤害。但如果真离了,她会否快乐,能否幸福?会不会,伤害更大呢?   一个女子,孩子三月龄时发现丈夫有外遇,她果断地分居,然后离婚。现在孩子天天流连网吧,夜不归宿。她也知道,就算不离,孩子也可能会迷上网络,但就是自责,认为一个完整的家庭给予孩子的教育和爱可能更完整些,那么也许,孩子就不会在网吧留连忘返。在她懊悔的时候,其实她已不把自己的自尊、幸福等等都考虑在内了。也许,孩子能够绑住一个女人,使她无法再是个自由的个体、灵魂。   还有一位朋友,她到工地三个月,回来就发现老公和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同居。她当时斗志昂扬,一心要把老公抢回来,但看到那个女孩后,立即放弃。那是个刚从农村出来的青嫩女子,惟一的资本就是年轻单纯。朋友说,如果对方强过我,那还有话说,如果他只是看中年轻和单纯,那我永远不是对手,而且他也不是我这个层面上的人。朋友并没有为此伤怀,她本就是个敢作敢为,提得起放得下的人。但一个夜晚,她来找我哭诉。她是有夫之妇时,生意往来只是金钱上的事,现在她成了单身女人,许多人就认为有利可图,口头上、行动上都要占些便宜。她为自己的尊严而离婚,离婚后反而得不到曾经就有的尊重。她说:“就算再破烂的婚姻,竟可以保护我,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无奈之下,她匆匆复婚,不再谈爱情,也不再计较老公是否还会为年轻和单纯而迷失。婚姻,成了一种手段。   看过了这许多发生在身边的事,我十分赞同朋友说的:“离婚,谁都不是赢家。”而感情也是说不清道平不明的,不走到那一步,可能没有人能够看清自己真实的情感。有一对夫妻,不在同一间房里生活,甚至在同一个灶台上错开时间段地煮各自的饭。这样形同陌路,不看对方一眼、不和对方说一句话了二十年后的一天,男方突然生病,很快离世。女方夜夜关紧门窗,对一屋空壁哭泣,她十分懊恼,为什么要和他呕气,如果早一点发现他脑溢血,可能还有救。她伤心,是因为没能在病床前伺候他,就这么让他走了。两个月后,她的头发全白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竟不是甜言不是矫情,而是异常真实的描述。   朋友面对离婚还是不离婚时,为了不让孩子困惑,一直把这事遮掩得严严实实,就是对自己的父母,也不提一个字——他们已年迈,不知道能否经受住这样的打击。她就这样犹豫着,徘徊着,任着日子一天天滑过,消极,被动,无奈。虽然一遍遍地劝说自己:为了儿子有个完整的家,为了父母不受伤害,就这样坚持。但她日渐憔悴。她对家已没有了热情,不再每天拖地,儿子不回家就不做饭,自己可吃可不吃。可是,就算离了,她就能够每天都把家打扫得不染纤尘,并做大餐犒劳自己?看来也是不可能的。只怕更觉孤单,连个争意气的人都没有。她实在忍不住了,就同我说:“明明对那个人已心寒,偏偏还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说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希望?”又问我:“活着究竟是为什么?”这样的时候,我只能沉默,不会再年轻气盛地说重新开始,生命和时间都不会给予这样的机会。   我也知道有个女子,正协议离婚时,男子出了车祸。她没在人前掉一滴泪,甚至不到单位收拾遗物,在电话里干脆利落地说:“烧掉或丢掉,随便你们。”反而是男子的外遇,跑到单位狠狠哭了一场。女子心狠?又不见得,她怀孕五月,在家中看到丈夫的外遇,为此流产,也许,再也不能够生孩子。   夫妻夫妻,谁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恩怨,就是当事人,也说不清。感情,生活,渐渐把黑白混淆成深深浅浅的灰,使人无从寻求到一条最正确的路。   朋友会苦笑:“老人的话再对不过,有的人,盖破三床棉被都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是听着,不知说什么。这些日子里,每当她说起这些话题,我都不敢看她,怕看到她的眼神,无论是痛楚还是无奈,我都不敢面对。只能低下头,喝口水,暗暗想蛮不讲理和通情达理这两个词的真实含义。也许,前者是对自己好,后者,则是对他人好。但我们究竟是要做前者还是后者呢?有对夫妻三天两头吵架,离婚一词天天挂在口上。孩子十分恐慌,一再央求父母不要离婚,这时,夫妻俩有志一同转身对付孩子:“如果你数学考到九十五分以上,我们就不离婚了。”那个可怜的孩子,自此担上心事,每次测验都是一场灾难。不过,一个人能够从通情达理退化回蛮不讲理吗?人活得越是清醒明白就越是无法善待自己。而我不能够劝说朋友,从清醒中步入混沌,不管不顾只图自己一时之快。   所以,我只能无言,一言不发。有时候,在她述说的时候,我会想到当年,在学校找动物静脉的事。那真是非常残忍,一只羊,不知要被扎多少针,一个学生一个学生排着队去扎。轮到我,幸运的是,一针下去,那滚烫的血就喷射出来,我匆忙把针头拨出,另一只手用棉签紧紧按住那个小洞。我浑身都麻了,脚软软的,但没有晕过去。从那以后,见了血,我依然会脚软,却再也不会晕过去。这就是生活教给我们的吧:没有公平,只有坚强和麻木。但我看着朋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坚强于我,只是一个词,于她,却是日日夜夜的煎熬,而一个人的痛感神经,要经历多少的伤害,才能够麻木呢?   因此,我只是端着水杯,静静听她的分析,没有建议,没有鼓励,没有安慰,什么都没有。对于感情,对于婚姻,生活给的答案只有一个:无解。所以,面对她,我只能静静聆听,偶尔看看窗外,云朵依然飘浮在天空,一样的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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