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空宅院

　　　　　　　　　　　　　空宅院
　　　　　　　　　　　　　
　　　　　　　　　　　　　刘川北
　　村子里总会有空出来的宅子，一座老屋，一个偌大的院子，幽静寂寞由表及里的渗透融合，往日的沸腾与喧闹，便成为久远而模糊的记忆。空空的宅院里数得着光棍庆有的宅院荒凉，颓败，老屋子全倒了，露出青灰的砖基，檩梁不知道被谁扛走了，砖块也不知道被哪一个随手拿走了大部分，去垒猪圈和鸡窝去了……光棍庆有死后，这宅子就这么搁着，院落满是腐败的树叶柴禾，还有鸟的牛的狗的粪便。被脚踩实的院落，经雨经雪，经过虫子们的翻耕，变得松柔，成了虫子和野生植物的乐园。老屋坍塌的土坑，还是高出别处一大截，在埋锅灶的地方，竟然长出一棵榆树，树有一房多高了，猛然看上去，还以为是灶屋里冒出来的袅袅炊烟。空旷的宅院，失却了昔日的温度昔日的风采，主人不再回来了，它成了一个虚无的灵魂的地址。因为空空的宅院还在，走到巷口，爱屋及乌地想到了庆有这么一个人，空宅院成了日常生活中的提醒与纪念。
　　我伯父很年轻的时候，就卖苦力当工人出去了，后来一家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村庄，去了西北的一座大城市。每年年三十，我奶奶都会把写好的对联，和买来的红红地门挂，用旧报纸包好，不等她吩咐交代好任务，我便转身飞了似的跑出屋子，而她以为我没有走，仍在堂屋里不放心地一遍一遍地叮嘱着。那是我第一次，和一座空宅院肌肤相亲，我和它那么近，又是那么邈远，空寂的宅院整个的将我吞噬掉，恐惧涨潮的海水一样漫卷过来。院落里种着一棵枣树，是很甜很脆的玲枣，树芽子从根部伸展出来，满院落都是带尖刺的枣树枝子，一不小心，就会剐破你的裤角。一只鸟扑愣愣地飞了起来，细瞅才知道是一只灰喜鹊，这么一只吉祥的鸟，却让我的心弦一下子，绷得很紧。木格子窗，长方格，正方格，一格一格的，表露出屋子里面的黑暗，窗户纸破碎不堪，纸絮粘在蜘蛛网上，不动声色。老屋的气息沉重，灰暗，浑浊，它几乎让人滞息休克。镂刻着福禄的门挂，和红底黑字的对联，它们鲜艳夺目，吉祥喜庆，和空宅院的腐败，和空宅院的萎糜，对比分明。似乎空空的宅院不配这些对联和门挂，它们更像是小脚的老太太踩着细高的高跟鞋。
　　我手里拿着钥匙，犹豫不定。我怀疑面前这座房子，就是我的家。房子盖于1996年，像村庄其它的平房一样，出厦子，窗户留得很大，前脸贴满瓷砖。新房子盖起来之前，是老屋，算起来，我除去异地求学和在县城的这两年，从出生到现在在这里住了30多年。30多年，我算计不出它究竟有怎样的长度和怎样的重量，飘飘的雪霰一样，让我看不到它的尽头。大把大把的光阴，这最美好的时光，我还来不急挥挥衣袖，便寻也不见，再也找不回来。我站在新房子（已经快成老屋子了）的面前，半年的时间，它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用厚铁板焊接的铁门，原本是油过红色的漆，现在漆块一块一块掉了，锈迹斑斑，门口落满了树叶子，还有被雨水冲涮过类似于蛇爬过的吻痕。院子里的草，能埋过人，木槿花开得很野，也很有寂寞，稠李子树结了不少的果子，枝杈垂下来，垂到地面，果子的香甜，引来黄蜂纺织娘蚂蚁蚊虫……我奶奶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我知道，她过来，也只能是看一看，那些野草，那些尘埃，她没有力气斗争过它们的顽劣与无孔不入的蛮横。奶奶94岁，她身体还好，我母亲去逝后，二十多年的时间，都是奶奶和我们一起度过。她和我们呆久了，总有些恋恋不舍。我奶奶说，房子全靠人气顶着呢，没有人气房子就老了……她以为我们暑假回来，她早早地把铺盖从老叔那搬了过来。老人脸上和谐淡定，没有大悲与大喜。老人所剩的时光不会太多，她愿意，在这座我们共同生活过的房子里，冷锅冷灶的再热闹起来，闲下来，静坐在院落里，谈谈眼下，叙叙旧，让空空的房子再一次拥有家的暖和家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