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走进了我的村庄

文/说梦人 　　前天家里来了位同村的客人拜访，和母亲聊得正欢，忽然提出让我帮她下载几首歌到手机上。我答应下来，马上去找数据线，翻遍抽屉也没找到合适的。正有些着急了，她马上拿出手机炫耀似地说手机上有蓝牙，可以直接下载。我没去想她到底对蓝牙这东西了解多少，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新鲜词。我更关心的是她手里的手机，那是一部很漂亮的智能手机，粉红色，全触摸屏的，看上去很养眼。可手机的主人呢，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上了年纪的黄脸婆，要多土有多土，裤脚边儿还沾着几点泥印。这个混搭立刻让我想到一个词——暴殄天物。
　　看我愣了一下，她又强调一遍手机上有蓝牙，很高级，不用数据线也能下载。当然没必要向她解释，我接过手机看一下，里面装有内存卡，便取下来用读卡器帮她下载。我复制了几首常听的歌，她一听，很不满意。指名道姓要听某某歌星的，原来是电视广告上炒得正热的几首滥俗的流行歌曲。花了一个多钟头下载完了，才把她心满意足地打发走了。
　　闲下来翻了翻电脑里的音乐文件，发现有好多平常都没听过的歌。想起来这种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附近的好多人都来找过我帮他们下载歌曲。一直以为听音乐是年轻人的生活，一群对着土地沉默了半辈子的农民，他们懂得什么是音乐吗？我对他们能否听懂周杰伦含混不清的吐词发音非常怀疑，那又是为什么呢？我不相信他们是在附庸风雅。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也许他们并非人们想像中的那样落后，那样没见识。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都会有这样一个传统的观念，觉得农村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落后和愚昧；觉得农村人骨子里就比较安于现状不懂得接受新生事物。他们当然也希望生活更好，但一向只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而不会从自己身上开始改变既有的生活方式。时尚，这是一个提起来会让他们感到羞涩的一个词，也许从不会有人觉得它和农村沾得上边，但我要说，农村也是一个爱时尚爱现代的地方，只是它更深沉，更压抑。
　　拿我母亲来说，她是个非常普通的劳动工人，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我从来没想过她是多么爱美的一个人，有一段时间发现她总是在夜里用黄瓜皮敷脸，还笑过她一脸的色斑了还臭美。她也爱往头发上喷啫喱水，总趁我不在的时候用，她也会为这点“虚荣”感到害羞和难为情。后来姐姐给她买了很多化妆品，其中不乏高档的进口货。奇怪的是她很少用这些化妆品，总说用了也不会有多大效果，却仍然不改黄瓜皮敷脸的习惯。当时为她浪费东西生过气。我到现在才渐渐明白过来，她爱美，但又很胆怯，她在“美容”方面耽误的岁月太长了，现在的口味大概还停留在老八十年代的水平，她接受不了这么现代化的方式。突然能和一个城市贵妇人享受一样高级的美容待遇了，只会让她觉得不适应。
　　尤其是这几年里，农村的变化越来越大。一方面很多村民的腰包鼓起来了，另一方面也由于城市的生活方式在向这里渗透。女人们开始花费时间打扮自己，男人们在摸索着提高自己的品位。在田里看到过一位大叔穿着阿迪达斯干活，觉得颇为滑稽。像是一夜之间，我的村庄里涌进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名牌。我想不明白只会用红绿两个键打电话的农民汉子买一部苹果手机有什么用途，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一种“虚荣”吧。还有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女，很多时候让人看了发笑。他们对时尚的追求像是一种跟风和模仿，所以常常就显得不伦不类。“现代化”的涌入，不仅在改变着大家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在唤醒农村人沉寂已久的急切与渴望——他们是如此不甘于人后，如此热爱时尚。想到这里，我觉得我的乡亲们真是一群了不起的可爱的人。
　　过年的时候和几个上大学的朋友们聊到村里的发展，我问他们，如果这里的就业条件比城市里更好，愿不愿意回来创业。他们回答得很不屑：就算在这里能赚到一百万，你还是个土包子。我这才体会到，他们如此渴望加入城市大军，不仅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更是急于要摆脱这个象征落后的农村身份。在他们眼里，城市和农村泾渭分明，几乎代表着两个不同的人种。即便你的生活条件都超越了农村的平均水平，但只要你身在农村里，就永远别想摆脱身上那股泥腥味。这像是一个可以遗传的魔咒，类同于潮男潮女们常爱谈论的“气质”。农村人的“气质”就是那股泥土味。
　　我真想告诉他们，你们都想错了。这里的人们其实一样爱美、爱时尚，渴望着更现代的生活方式。只是由于条件所限，他们能接触到的太少太贫乏。假使有一天这里的条件足以媲美发达的城市，你们的父母会比任何一个城市里人都更像城里人。他们并非天生就落于人后。总有一天，农民、工人……这些称谓都将只是一个职业称谓，不再代表人的阶层。到那个时候，走在大街上，再也无所谓贫富贵贱，更没有谁比谁天生更有“气质”。这一天就在眼前，在我们这一代即将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