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丑陋的故乡
2022-01-02抒情散文叶柄
叶柄很多时候,人们都在回忆往事,这大抵就是人们所说的怀旧情结吧?我亦不例外,尤其是对曾经养育过我的地方,更是有一种藕断丝连的感觉,总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出生在一个古名叫燕河的县城,但仅仅只在那个地方蛰居了三十天,刚满月就被驱逐出来,落居……
叶柄
很多时候,人们都在回忆往事,这大抵就是人们所说的怀旧情结吧?我亦不例外,尤其是对曾经养育过我的地方,更是有一种藕断丝连的感觉,总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出生在一个古名叫燕河的县城,但仅仅只在那个地方蛰居了三十天,刚满月就被驱逐出来,落居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小山村。这一切,皆缘于当教师的父亲说了一句大实话招致而来的灾祸。从此,太阳被遮挡了去,再也照不到我们头上。这一遮一挡,让我们过了十年没有阳光的日子。十年之后,我们又迁居了一次,这个村庄,四面环山,村的边上,有一条河,可谓田肥水美,堪称世外桃源了。让我魂牵梦绕的是四周的山上长满了槐树,这些槐树,就像村子美丽的衣裳。正是这些槐树,让我与这个村子有了难解的情怀,一旦闲暇下来,它就像涟漪一样在我心头漾开。
春天的时候,那些槐树全抽出了芽儿,嫩绿得让人的心都颤动,之后又渐渐的结出了花苞儿,一簇簇,一串串,白的,粉的,紫的,远远望去,就像一团团彩云连在一起,叠在一起,成了一个花的海,此时村子的房屋像海底的石头,人儿呢,不就是游鱼了吗!每到此时,人们就背上背篼,提上篮子,去采那些花儿。采回来后凉拌着吃,和些面烙饼吃,蒸疙瘩吃,那时人们不拿它当山珍,不像现在的人们一天到晚在保健上做文章,当时只是拿它填充肚皮罢了。花一年一年的开,人们一年一年的采,我更是其中之一。这些槐花,不但给予我童年精神的温暖,而且让我度过了饥饿的岁月,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我在槐树林里奔跑的样子,就像过大年打了一盏红灯笼,浑身充满了兴奋。到了冬天,人们又拿上笤帚或者耙子去扫那林子的落叶,背回来填炕,它一年年落,人们一年年扫,村里的人们在槐树叶的余热里祛除寒冷,那烟窗里冒出的烟可就是岁月的年轮?
村子的中央有一排大槐树,大概有七八棵吧,那可是要两三个人才合抱得过来的槐树呀,人们劳作之余就聚到了那里。老人们掀牛九的,闲谝的;娃儿们抽陀螺的,抓石子的,下军棋的;成年人有打情骂俏的,眉来眼去的。这树底下成了村子里人的广场,村子里的人闲转到一起了,就说:走,到树底下走。由于身份的原因,我自然只能是一个看客,或站或蹲在一棵没人的树下,看着他们的安逸和快乐,心中无限的羡慕,又十分的落寞。
据说这棵树是一个姓王的地主栽的,是为了和西村的李姓地主划分地界的一条界线,也就是界碑的意思。如今,这王李两家都已人去楼空,成了这村子里的历史。人们说起他们两家,就难免叹息一声:哎,这人呀,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后来,这些树长大了,成了古树,谁家的小娃儿夜里好哭时,大人就备一炷香,一杯酒,一幅对联,抱上那啼哭不止的孩子去拜槐树为干爸,对联上常写这么一句:寄拜古槐为父母,保佑孩儿体安康。也怪,从此那娃儿就不哭了。当看了电影《天仙配》里的古槐说话那一幕后,人们更加视这些槐树为神了。
后来,当我爱上文学创作时,就更加觉得这个村庄对我来说就像一坛老酒,芳香扑鼻,回味悠长。也许,是这个村庄给了我创作的灵感吧,让我一想起那些槐树,想起村里那些奸诈不足憨厚有余的人们,就生出了有话要说的愿望。我有些遗憾,这个村子的名字为什么不叫槐树坝或叫槐树湾呢?怎么就起了一个俗不可耐的名字——石头坝。为了弥补这点遗憾,我的作品里村庄的名字都叫槐树坝,这不叫情结叫什么!
我一直想着再去看一次那些槐树,在那槐花的海洋里尽情地畅游一回,然后痛痛快快的喊几声,然而,没有了,就像人只有一个童年一样,这一切就像童年的梦一样永远成了记忆。我有了创作长篇的愿望后,下定决心要去看一回了。三轮车把我送到去村庄的山脚下,当我急切地去爬那个叫庙梁的山,气喘吁吁的站到山梁上时,没有看到槐树,昔日长满槐树的地方,如今已被大片的麦子所代替,那个村庄霎时在我眼前赤裸裸的暴露无遗。我急忙用眼睛去找那几棵古槐,但也没有了,我的心猛然像被掏空了一般,腿也瞬间变得沉重了,几乎支撑不了我的身躯。我有了折回去的念头,后来在那垭豁口坐了很长时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还是去看看吧,毕竟是我的故乡呀。我鼓足了劲踉踉跄跄地下了山,过了那条只能名义上还叫河其实没有水的河后,就到了村口,正要打量这已经失去衣裳的村子时,就看见王二强从那边走了过来。 王二强是我小学的同学,师范毕业后在村里的小学教书,现在放学了,腋下夹着书正要往回走。看见了我,惊讶地问: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我说:我来看槐树,看槐花。王二强鼻腔里哼了一声,说:还槐树呢,连树毛都没有了。说着指着那些山画了一圈,又说:那不是,全都种上粮食了。看我发怔的样子,王二强拍拍我的肩:走,吃饭,喝两盅,我们边喝边说,不醉不歇气。
融融的月色从窗子里泄进来,我起身关掉灯,王二强不解的问怎么了,我说找感觉。王二强端起了酒杯邀我碰杯,等酒一饮而尽后,王二强垂了头道:你呀,到底是城里人,老都老了,还那么有情致,我早都没有了,我的那些情趣和槐树一样都被人砍没了。原来,村子里的人口不断的增加,人们先是一点一点地蚕食那些山地,今天开垦一点明天开垦一点,一次开矿的愣娃需要坑木,村里人都觉着那些树能卖一些钱,于是这些树一夜之间就被砍光了。王二强醉眼朦胧地说:那个愣娃你还知道吗,是我的一个学生,三年级都没念完,人家现在钱都有几千万了。村里有点力气的,都给他背矿去了,村子里很少有娃儿念书,偌大的村子,还不到十个学生,大人娃娃一口话,说念球哩念,现在这世道,有钱就是爷……
酒自然是喝不下去了,我说我们去村子里转一圈吧,王二强说有啥转头,如今的村子已像一个被撕去衣裳的老媪,丑陋无比。我说就去树底下,王二强说没有树底下了,树被村上卖了,填了永远填不满的窟窿,那儿已全修了房子,就为争那点地基,还打得头破血流的呢……
王二强醉得一塌糊涂,梦里都是沉重的叹息。我一夜未合眼,趁静悄悄的黎明悄然离开了这个让我迷恋而又伤心的村庄。当我上到庙丫的梁上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个村子,觉着村子干巴巴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妩媚和温润,那楼房闪亮的瓷砖,就像涂在老媪脸上的劣质珍珠霜。
我带着沉重的叹息回到了我现在居住的家,心中的疙瘩至今还没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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