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与父亲掰手腕

　　　　　　　　与父亲掰手腕
　　　　　　　　　文/程学武 　　小时候，我常与父亲掰手腕，那多半是因为我想成为真正男子汉的缘故。 　　因为心里有了小小的欲望，便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在话下。常常饭未吃完，就急匆匆放下碗筷，朝父亲伸出手。父亲的手臂精装结实。摸上去，像摸在石头上。有时，为了获取胜利，我伸出两只手，甚至不惜将整个身体吊上去。偶尔，父亲的手臂会随着我涨红的脸以及从嘴里吐出的舌头，垂向桌面，可当我以为自己要获胜时，父亲会嘿嘿一笑，拗转手，不费吹灰之力，将我的手腕压倒。 　　那时，我以为父亲是战无不胜的。但母亲常抱怨父亲活得“窝囊”。 　　母亲说，光有力气有啥用？你看，那些活的滋润的人，那个不是善于巧力。只晓得埋头干活，最多也就是喝点别人吃剩下的汤。真正男人要敢于抢别人碗里的吃，否则，会连自家碗里也守不住。 　　母亲说这话是有根据的。有一年，村里要评出席县里的劳模，论资历，数群众威望，干了一辈子村会计的父亲是理所当然的。可父亲却让给了另外一个人，原因是那人拿了一张医院的病历诊断书给单位领导看，说得了肝癌，活不长了，希望组织上能给与照顾。结果劳模评下来，那人居然啥事也没了，说医院误诊，模样堪比海鲜生猛。 　　母亲气得直哭。父亲只会嘿嘿傻笑。 　　父亲力气虽然大，却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这从走路的姿态上也能看出来。哪怕马路有十几米宽，父亲必定贴紧墙根，步子碎碎，头往下垂，身子前倾，眼睛直视地面，一直手夹住破旧的人造革公文包，另一只手小幅摆动。 　　父亲不嗜酒，不赌钱，始终保持“土里土气”的本色。每当村干部们聚在一起喝酒，搓麻时，父亲都会尽量回避，显得有点与他人格格不入的样子，父亲的衣着也是乱七八糟，一只裤管卷到膝盖，一只裤盖踩在鞋底。脚下一年四季蹬着一双解放鞋。若鞋底磨破，父亲会问修车师傅讨来一小块自行车外台，剪好，用胶水粘住，而这双鞋的鞋面早已是补丁摞补丁。 　　这一切，保护了父亲。去年，村子里干部集体贪污，“一窝硕鼠”全部被法办，作为多年掌管全村钱物的会计，父亲一点都没有陷入其中。尽管有人恨不得掘地三尺，希望找出父亲贪污的蛛丝马迹，但最终还是以无所得，大失所望。我想，这与父亲一辈子清白做人，从不沾别人一点便宜有很大关系。 　　但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与我掰手腕时，不肯让着我。我想问问原因，为什么对别人可以一让再让，却不肯让一次自己儿子？
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大学毕业那年，我被分到基层上班。有个亲戚在城里做了一个位置还可以的官，母亲就叫父亲去求他。父亲却说，男人只要是金子，到那儿都会发光，相信我们的孩子。那时，我像拜手腕时那样气父亲，为什么就不能求人一次，帮我一下。结果，我在乡下 “抗战”了八年，最终在一次规模较大的考试中“脱颖而出”，进了城，并且谋取了一个在当地还算人模狗样的职位。 　　在父亲70岁那年，我终于鼓起勇气问父亲小时候掰手腕的事，当时，为什么不肯让我一次。 　　父亲就憨厚地一笑，说，有这事么？我记不得了。 　　父亲或许真记不得了。或许他当时希望我别骄傲。或许他是与儿子做掰手腕的游戏视作奖赏。或许他是在提醒我，男人都是兽。又或许，父亲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内心的喜悦。 　　其实，在我迈入成人那一刻起，父亲掰手腕就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但近四十年了，我依然掰不赢这个世界。不过，我现在并不认为自己要对此感到羞愧。赢不了，并不可耻。被生活打败的人很多。我们出生时就已经鼻青脸肿。事实上，被生活打败的人，才有时间去祝福他人。 　　我常常独自一人，举着依然有些力量的拳头，阳光下，把这厚实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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