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短命的三姐
2022-01-02抒情散文潇湘珍珠
三姐死的时候,还没满两周岁,是百分百的畚箕鬼。因而母亲跟我讲述三姐的早夭,和说二姐三哥的早死,就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态度。说二姐,“兰子那个懂事哟,我至今想起来心里都还扯着痛。出麻子出不来,烧得满脸通红、一身滚烫,她硬是忍着,不哼不哭不喊。我眼……
三姐死的时候,还没满两周岁,是百分百的畚箕鬼。
因而母亲跟我讲述三姐的早夭,和说二姐三哥的早死,就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态度。
说二姐,“兰子那个懂事哟,我至今想起来心里都还扯着痛。出麻子出不来,烧得满脸通红、一身滚烫,她硬是忍着,不哼不哭不喊。我眼泪行行地抱着她,问她想吃什么。她好像知道自己要走了一样,很费力地跟我说‘阿妈,我以后再也不能帮你打猪草了’”。
说三哥,“小林子生得四方八面,额头高,一付官相。按批八字的讲,我们家是没有那么大的塘,养不了那么大的鱼。”
说三姐,就有一种明了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的淡然。“香儿生下来就弱,你们七兄妹,就她生下来时最轻,四斤一两,眼睛都睁不开,声音细得跟蚊子叫一样,她睡在厢房里,我在灶屋里做事,只隔着一张门,她哭,我没有一次听到过。背着她搞饭、喂猪、种菜,我感觉就只是身上绑了一条背带,她不哭不闹,只在肚子饥了的时候,跟小猪崽叫槽一样哼两声。”你的会看相的二舅妈来吃满月酒的时候就跟我讲,‘老妹,这又是一个来哄哄你的哟’。
母亲不知道三姐得了什么病死的。“怕是兰子和小林子的煞气冲了她。我肚子里怀着香儿,手上抱着要断气的兰子,隔着一层肚皮,兰子的魂魄围着她打圈圈。我睡在床上喂香儿奶,小林子睡在我的右手边,张着嘴出气、迷迷糊糊,问我‘阿妈,我是不是要死了?’。一张床上睡着,才几个月大的香儿哪里抵得住小林子断气时的那种厉气。”
母亲还不知道三姐死亡的具体时间。“我去生产队里出早工,收工回来不见你阿奶背着香儿做事,就问你阿奶是不是还没有抱香儿起床,你阿奶正切菜,头也不抬的回我,‘她又冒叫,我抱她起来做什么’我不敢怪你阿奶,自己抬脚进了房间,香儿没声没气,我挂起蚊帐,还是没听见香儿哼一声,弯腰去抱她,嘴里喊‘香儿’‘香儿’,她没有应我,我抱着香儿了,香儿小小的身子冰凉,我伸一根手指放她鼻子下,已经没气了。”
三姐甚至还没有学喊人。一般来说,一岁多快二岁的孩子,是晓得喊人了。三姐却是个例外。用母亲的话说,“白打白养她一场,连乱口子都没有听她叫过一声阿妈”。除了肚子饥的时候,晓得“呃”几声外,三姐再没有留下别的声音。
母亲淡然归淡然,总还记得她生过一个叫香儿的妹子,闲来无事,和我说起过去的日子,拨算盘珠似的一路拨下来,总归会拨到三姐的身上。毕竟,三姐含母亲的奶头含了一年多,在母亲的手上背上耳朵边上猫叫似的也叫了一年多。
父亲、大哥、二哥、大姐,却从来不曾听他们提过三姐。似乎是,三姐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打比母亲的肚子是一个箩筐的话,装了三哥后,空了十年,才又装了我。父亲是不应该不记得,怎么说三姐也是他老人家身上来的,是他老人家的骨血嘛,怎么可以把由自己的精血转化的一团肉,忘得这么干干净净呢。大哥、二哥不记得,还情有可原,因为他们那时在外面读书,几乎没怎么见过三姐。连那么忠厚实心眼的大姐,都不记得她曾经有过一个在世上停留了一年多的妹妹,真有点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三姐真的来世上走过一回么,或者说三姐能算是来世上走过一回吗?若说她没来过,她又的的确确地在母亲的怀里在母亲的背上在我家那老屋里,现过身。说她来过么,她又什么都没有留下。连在母亲的心里,都如一阵风似的,吹过了,只留一下一个名字。
三姐有遗憾自己生命的短促么,怕是没有吧。一个还没有学喊人的细毛毛子,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思维呢。况且,活着也不是什么好事。
记得小时候,我就很巴不得自己也和三姐一样,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不要打猪菜、不要割牛草、不要扒松针,不要怕做错事阿爸会骂,不怕想偷懒不做事阿妈会打,不怕作业没写好,老师要批评,不怕哪个同学小心眼跟自己过不去,多好啊。
我甚至还怀疑过二姐和三哥是否真有母亲说的那么懂事那么聪明,想着无非是不在眼跟前了的、没了的,就是好的。假如我也在五六岁上就没了,指不定母亲也会和侄儿侄女讲:你们的小姑姑啊,小时候可精怪着哩。
可惜,我没有和三姐一样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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