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龙二十一子

　　蒲牢出没海边，滔天的波浪汹涌过它巨大的腹腔，而后凝聚成为阵阵宏亮空洞的吼鸣，使波浪再次激越。人们在厚重的铜钟上铸出惊骇的形象，以便消逝的声音在两次等久的沉静之间放肆地爆发；相比蒲牢，囚牛更加喜欢外物悠长、袅袅的音乐，它是一个倾听者而非制造者，尤其酷爱坐在月光之下倾听。演奏者们把它雕在胡琴头上，斜背肩膀走街窜巷；蚩吻也有人叫蚩尾、鸱吻，我们在乡间青灰的屋脊顶上两边，看到头颅昂起的东西，就是它。它上下海面，吞吐水股，是为水精，主人希望它能消灭随时可能蔓延而起的大火；和蚩吻曾经长相厮守的嘲风，在勾心斗角的殿堂、阁楼或牌坊角上，有时还会见到它凌空博击的影子。人们忘却它很久了，蚩吻都快记不起这个兄弟了；气量短促的人，常常因为些小物事而怨恨耿耿于怀，寻机报复，我们吐出成语睚眦必报。丑陋的睚眦也是龙子，气量短促如人，却更心狠手辣，动辄杀戮对方而后快；好文的屃贔是安静的，它还有个名字蠵龟，金色的质地，黑色的花纹，炫丽耀眼。它顺从上苍的赋予，使爱好与外表浑然一体，表里如一，它是幸福的；状如老虎的狴犴，好像在睚眦与屃贔二者的平衡点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它像睚眦好武，但更孔威、肃穆、冷静，像屃贔好文，但却沉浸条理清晰的无趣文字之中，热爱诉讼。后来人们把它立于牢狱门前，满足了这一性格要求；慵懒的狻猊整天披散毛发，两眼迷忽卧在那儿，一动不动。佛祖看上它的耐心，收当坐骑，命大福大，不过没甚意思；在寺院墓林，我们有时盯住石碑下那只乌龟一样的动物不放，它头高高抬起，仿佛要一骨碌儿卸下背上的重负。其实你错了，它正乐在其中呢。它就是霸下，和上面八个一道成为人们常说的龙生九子；从古至今，人们制定一套一套的法典制度，把自己也把别人囚禁起来。最高的法制，称之宪章，更不得逾越。宪章之名其实得自龙子，龙子宪章就爱囚禁它物，实在不行，自己坐进去过过瘾；尧舜时候四凶之一的饕餮，也是龙的儿子，它贪婪吞食，不知其饱。后世把喜食的人贬为饕餮，不知为什么有人竟把它作为自己的姓氏。古人常常把它暴殄的脑袋镂在钟鼎彝器上，以唤起自己的食欲。有谁知道，饕餮早已厌倦食物了，它的梦想是解渴的清水；没有人说出蟋蜴更多的信息，只晓得它喜好腥气，大概和好杀的睚眦脾气相投；两只蚩吻之间，长长横呈屋脊上的，是虫蛮虫全。虫蛮虫全性好风雨，有着避雷针一样的作用，人们置于屋脊是为了防止雷电击穿房梁；螭虎有点儿类似屃贔，它也好文，不过完全走上形式主义道路，偏重文采而忽视内容，就像它那华丽而不实在的名字；金猊呢？有人说它就是狻猊。狻猊跟从佛祖惯了，一刻也离不开缭绕的香烟了。人们索性把它刻在香炉盖子上，描金。烧香时，股股烟气从嘴中喷射而出，金猊完全陶醉其中了；椒图闭口缄默，一声不吭，仿佛话语从它那状如螺蛳的身体里走着走着就迷失了。人们把它画在门上作为装饰，它的背后是沉重的门栓；嘲风好险，而虭虫多好立险。怎么个立险法？好像谁人也没见过，含糊其辞，一闪而过，虭虫多是龙子里最为模糊的一个；饕餮好水是为了解除干渴，而鰲鱼好火则是妄想烘干苍海的大水，好让自己一睹天日。鰲鱼肩负海下的大山，可它不像霸下那样出于内心需要。它是龙子中唯一的受难者，不知它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又被谁压在下面；手执金吾的武官，巡视于寒冷或者燥热的夜晚，保护着皇帝和京师的安全。为什么手执金吾，因为龙子金吾从不睡觉，握在掌心时时警醒；麒麟据说也是龙和牛生下的龙子，相传它是兽类中最为吉祥仁慈的，连孔子都几次梦见了它。可它毕竟是龙的儿子，有时不免也相互争斗一下，那刻天上马上日蚀。看来像人一样，背着美名也有点儿累，时时要注意一言一行；最后一个龙子是那个剑斩白蛇（小龙？）的刘邦，他（还是它？）是龙与其母在大泽之陂交合生下的。不仅刘邦左股残留若龙鳞之根的七十二颗黑子，而且他的身上真也体现了龙吞吐天下、无赖横行的一些品质。后世那些自诩为真龙天子的皇帝们，除了承袭龙的好淫之外，极少有如刘邦好坏都达到极点的龙样。刘邦的先人是刘累，因摄龙之术而得宠于夏王孔甲，并被赐号御龙氏，后来却不知为什么又让双龙死掉，畏罪潜逃了。御龙氏，时光流转了多少年，竟真正御下一条纵横捭阖的人中龙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