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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河边朝我微笑(散文)[原创]

2022-01-02叙事散文夏正平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48 编辑

  他在河边朝我微笑(散文)他就在河边看着我微笑,深幽的眼睛里,浩荡的河水在奔流。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摇曳着河滩上几茎芦苇的白发,这时,一个沧桑的声音穿……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48 编辑 <br /><br />  他在河边朝我微笑(散文)
                 
                 
  他就在河边看着我微笑,深幽的眼睛里,浩荡的河水在奔流。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摇曳着河滩上几茎芦苇的白发,这时,一个沧桑的声音穿越潮湿的空气朝我耳膜撞来,“你知道这河水为什么会变浑吗?”每次路过村后这条叫西施荡的河流,我就会看到他在河滩芦苇丛中朝我微笑。但他到底是谁,我并不清楚。确切地说,他只是荡漾在我记忆河面上的一个虚幻的影子,一个见证了这条河流历史的灵魂。
  生在水乡,对于河流我自然不会陌生。当我一出娘肚,满身胎垢的我便被浸泡到烧得温热的西施河水里。我那老得没了牙的祖母撩着清亮的河水洗着我血红的身子,黑洞洞的嘴中吐着一串串水泡似的祈祷,“亲亲水,不怕水;啪啪身,强壮身。”我拉起了小嘴,哇啦哇啦地哭着,在漫过我柔嫩身子的西施河水中,我完成了神圣的出生仪式,从此对这个世界不再惊恐。
  这一年,我们村里用西施河水举行了十几次这样的仪式。
                 
  在江南这个叫陆家的小村庄里,我们十几个同龄孩子就像村口那棵苦楝树结的果子,齐整饱满。
                 
  一队衣衫褴褛的孩子挎着草蓝走在原野上,如一群贪婪的蝗虫,草根、带着泥土的胡萝卜、还顶着花胎的黄瓜,一切能进嘴的东西都被我们送进永远饥饿着肚子。但我们最喜欢吃的还是西施河滩上芦根。
  河滩里的芦根肥壮白嫩,用手指从泥里挖出一截,不用放水里荡涤就被送进口中。清香甜蜜的芦根汁水从嘴角溢出来,我们就像一群吃了一饱嫩草在幸福地反刍的小牛。
  那年的春天,大人们都到邻村大会战去了,村子里只剩我们这些小孩子。这天下午,我和小红几个半大的孩子趴在队里的晒谷场上赌了一会烟纸,感到没劲,小红就提议大家去河滩挖芦根。我看到小红肥厚的舌头如伸出蚌壳的蛤蜊,柔软地舔着嘴唇,口水如丝般坠到胸前,把他的前襟潮湿一片。
  太阳已经很热了,晒得人后背上像有蚂蚁在爬,可小红还是背着他父亲那件黑厚的长棉褂。平常,村里的大人常拿他这件老棉袄寻开心,“小红,你身上这件棉袄要出虱了”小红总是勒了勒束在腰间的稻草绳,幽幽地叹口气说,“我娘说了,我家穷,有衣服穿就不错了。”口气神态和老头无异,让人忍俊不禁。
  西施河水在静静地流淌着,一条木船泊在河岸。对岸,刚长出几片妖娆绿叶的芦苇在招摇,银色的鱼儿在河中流泪。
  小红就在那天变成了西施河中一条银色的鱼。当我们嚼着肥嫩清香的芦根撑着木船回岸边时,站在船头上负责撑篙的小红却把竹篙撑空了,他一头栽进了西施河里,我们吓得四散而逃。
  那天夜里,当大人们从西施河底捞到小红的时候,小红那灌满水草和泥浆的口里还紧紧衔着一截白嫩的芦根。
                 
  从此,见到白玉似的芦根我就想到小红,想到这个让村人在苦难岁月里得到笑声的童年玩伴,我就再也不会安宁。
  那晚的西施河在火把的映照下,鲜艳如血。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一年里,西施河水再次殷红一片。
                 
  八月。田里的稻禾在闷热潮湿的天气中疯长。挂在村口苦楝树上的高音喇叭不断地传来一个个来自遥远北京的最高指示。社员大会。大会战上飘扬的红旗。耀眼的太阳。热。堆放在村路边上的散发着腐味的堆肥。
  事情就出在社员去滆湖割荒草积堆肥这事上。那天,满载着荒草和人的水泥机驳船在暗夜中穿过滆湖沿着西施河往家赶。此时,我十九岁的如嫩草般的寄姑魏凤珍和她的三个女伴疲乏地在船仓里打起了呼噜。梦里,她们还没来得及把璀璨的星星串成珠环戴在青春的额头,汹涌的滆湖水便漫过她们的身体,把她们压在了沉船底下,让她们成为河族的公主。
  她们的身子是被鱼民的滚钩从水里捞出来的,尖利的鱼钩把她们的身子扎得满是鲜血,引得喋血的小鱼咬住她们的身子也跑到了河岸,当四个被水浸泡得肥肿白嫩的身子一字排在我们生产队稻场时,还有鱼在她们的身上吮吸。
  这一年,我们队里的粮食获得了巨大的丰收,躺过四个青年女子身子的生产队土场被金色的稻谷覆盖,在丰收的欢笑里,人们淡忘了西施河里殷红。
  西施河把这血和泪都埋在它的记忆里,每朵浪花里都记录着一个暗红的故事。
                 
  我听爹娘说过,在我出生的那一年,西施也曾这样红得触目惊心。
                 
  我是在“文革”开始那年出生的。十月,我们这个才一千多口人的村子也在疯狂的语录歌中成立了两派群众组织。那时我正躲在我娘怀里,贪婪地吸着甘甜的乳汁,还不会去理会外面铺天盖地的大批判和轰轰作响的土枪土炮声。许多事都是后来听说的。
  在“要文斗不要武斗”这样的口号声里,西施河两岸的芦苇丛中,成了两派群众的战斗阵地。那天夜晚,村书记赵大洪找到我爹,动员我爹参加他们这派组织。这事由我祖母拦住了。也是这晚,我爹的表哥魏听生也代表另派组织来找我爹为他们助威,这事也让我祖母的铁面给挡了回去。就在魏听生无奈地从我家回他们的驻地时,他的行踪让埋伏在河荡芦苇丛中另一派人发现了。魏听生跳进西施河里,想让自己变成一条游鱼逃过围击,这时,只听一声切齿的怒吼在黑暗中爆响,“看你狗日的能逃过鱼叉!”一道寒光划过黑暗,一把七星鱼叉准确地穿过我表伯父魏听生的身子,把他牢牢地钉进河底。西施河里漾起一河的殷红。
  几日后,从全县各村镇赶来的上万人的队伍,聚集在我们和桥公社新建大队,为他们的战友举行隆重的出殡仪式,肩扛土枪土炮的造反派队伍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赵大洪早已躲到别处,他爹赵老四却被抓来做了魏听生的孝子,每走一步就得向睡在棺材里的魏听生磕个头。从棺材中滴下的血水蜿蜒了长长的村道。
  现在,浇灌我生命的西施河依然在岁月中无声地流淌。你问我这河水为什么会这么浑?那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我亲人眼泪,流淌着我乡亲的血。她的灵魂就在岸边微笑地看着她那一茬茬庄稼似的子孙,目光却忧郁而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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