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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日子

2022-01-02叙事散文潇湘珍珠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37 编辑

  红鼻头又打他的女人了。这一次,女人没跑、没哭,只红着一双眼睛,把身子往男人跟前送。嘴里则厉叫着,“你打啊,你打啊,你打死我好了。你这个挨千刀的、吃炮……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37 编辑 <br /><br />  红鼻头又打他的女人了。
  这一次,女人没跑、没哭,只红着一双眼睛,把身子往男人跟前送。嘴里则厉叫着,“你打啊,你打啊,你打死我好了。你这个挨千刀的、吃炮子的。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嫁给你这个扁毛畜生。”
  红鼻头打女人,不稀奇。一个月里,总有十回八回,要打得他女人抱头奔逃、杀猪似的狂叫。这红鼻头打他的女人,啧啧,那真是比失窃的人家打抓到了偷东西的贼还过为。老拳、粗脚、柴棍子,没一次不把女人打得鼻青脸肿。他家种的那几兜青丝带,掐了长,长了掐,一匹都没有浪费过,匹匹都成了他女人散青去淤的药。他打女人,不需要多大的事由。女人煮菜盐放多了少了,他要打;给他倒洗脸水、洗脚水、洗澡水,水凉了、热了,他要打;床上没侍候他舒服,他要打;无缘没事说女人,女人当他发神经,不理他,他要打;他骂女人,连女人的娘、祖宗十八代一块扫,女人跟他对骂,他更要打。甚至他在外面受了气,回来也可以把气撒到女人身上。
  女人不跑,才稀奇。女人刚嫁过来不久,红鼻头打她,她怕丢了脸子,闷着不出声,听由红鼻头关着门在屋里打。只隔天去河里洗衣服,手上、脚上的青青紫紫,才使人知道她挨打了。过来人的婶子、大娘们教她一个招儿。“你蠢得做猪叫,站着不摇不动让他打。你有脚,你不会跑、不会躲啊。”打那后,红鼻头凶神恶煞似地挥着拳头、舞着柴棍子在后面追,女人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发脚在前面狂跑——这就成了屋场里隔几日就要上演的一出戏。
  屋场里打女人的男人不只红鼻头一个,但打的次数之多、打得那个狠,他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因为见怪不怪、司空见惯,谁家男人又打女人了,屋场里的娃子们、女人们、男人们,都是当一场热闹来瞧的。真心实意劝架的,只有那么几个人。起初,也有人拦红鼻头,不让他追打女人。可红鼻头就跟战场上杀红了眼的人似的,连掐架的人都打。一次,两次,无数次后,就再没有人上前了。红鼻头从自家屋里追出门外,从上屋场追到下屋场,又从下屋场追回上屋场,那是常有的事。屋场里的八叔婆常说红鼻头的女人是前世造的孽太重,今世当有此报应。多次劝红鼻头的女人跟她吃斋念佛,以消前世的罪孽,省得下辈子变女人再遭罪。
  红鼻头的前世怕真的是扁毛畜生。他打女人,从来不分场所。不管床头也好、床尾也好,就是饭桌上,他也一样打。比雷公还恶,雷公尚且不打吃饭人。有一次,他女人正蹲茅厕,他竟挥着柴棍子打了进去。女人来不久系裤子,提着裤子就跑。可能是实在要拉得紧了,那女人憋不住,一路跑,一路有黄东西从女人的裤裆里掉出来……
  女人不要命似的把身子往红鼻头跟前送,并没有送出红鼻头的理性来。打的往死里照旧打,送打的不要命地紧着送。一个发狂,一个发疯。围着红鼻头家大门口瞧热闹的娃子中,有那年龄大一点的担心出人命,胆小的则吓得气都不敢出,纷纷地跑回家去,告诉家里的大人。屋场里的男男女女,迅速地朝红鼻头家跑去。五六个男人架住了已处疯狂状态的红鼻头,四五个娘们则拖住了抱着送死之心的女人。
  红鼻头还想冲过五六个人的包围去打女人。女人敞着半个怀、头发散乱,脸上、手上,没一块好肉,处处是伤。因为忍痛不喊,嘴巴都咬出了血。劝架的几个娘门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都吓住了。八叔婆也颤颤微微地赶了来,她老人家手抖得捻不成佛珠。嘴里哆嗦着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一个平日里和女人比较要好的娘们把女人搂在自已的怀里,又痛又恨地说她。“你真不要命了,不躲不跑,拿个肉身子往一条那大的棍子底下送。真要就这么被打死了,你是无牵无挂了。留下几个娃子怎么办?你死了,你想红鼻头能善待几个娃子。不管日子怎么苦,做娘的也不能抛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屋场里哪个女人没有挨过自己男人的打,都是朝娃子想。等娃子大了,男人老了,打不动了,就好了。你要不信,你问问八叔婆,问她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一样被她男人打过。有几个男人是不打女人的。男人有句口头禅‘买来的马娶来的婆夷,任我打来任我骑’。谁叫我们命苦,投身做女人哇。这一世是没法儿了。我也想学八叔婆吃斋念佛,修个来世做男子身呢。”骂完了,这娘们又关心地问道:“今天又是为么事,红鼻头这么下死劲打你?”
  有人去红鼻头家的菜园子里掐了几匹表丝带,在灶里烤软了,一匹一匹地敷在女人的伤处。挨打时没流泪的女人,在邻居们的关心里,终于呜呜地哭了起来。“么事?就为二伯来家一转,借了把镰刀,坐下多说了几句话。他就多心了,硬说我和二伯有什么不清不楚。我跟他讲理,他反说我做下不规矩的事了,还敢嘴硬,随手抄起一根烧火棍就来打我。我这过的还是人过的日子么。唉,他婶子啊,要有个活路,谁想死啊。这个红鼻头,还不如去窑子里泻火的嫖客。嫖客扯了卵子不认人,他是下头还在我的身子里,就敢拿手打我的脸。他哪里把我当人,我是连他手里的那个烟袋子都不如。他抽完烟,还晓得要磕掉烟斗子里的灰。他日了我,就当是日了一条母猪、一条母狗哇。我要是个烈性女子,早一头撞墙死了。哪里能够跟他这么多年,还跟他生下几个娃子。”
  听红鼻头的女人这么说,搂着她的娘们反笑了。“你真老实没用到家了。你就不会在他想上你身子的时候,缩紧一团,用脚踢,用手抓,用嘴咬,反正就是不让他上你的身子。一个女人要是发了横,除非男人把她打昏,不然,休想做得了那个事。你发狠反他几回,他晓得厉害了,平日就不敢那么对你了。”
  另外几个娘们,又反过来笑话说话的娘儿们。“是哩,是哩。你能,你行。你就是用这招把你的男人制服的,把你男人制服得服服帖帖,你要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你要他拔红罗卜,他不敢拔白罗卜。”
  先前说话的娘们并没有被这话燥着,她一边以手当梳子梳理红鼻头女人的头发,一边继续她刚才的话头。“老话儿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里修得共枕眠。他要不跟我犯浑,我能拿这法儿治他。要是都如鼓儿词里的梁鸿,这世上哪来的怨妇、悍妇、恨妇呢。”
  红鼻子的女人还是哭,哭得几个说笑的娘儿们都讪讪的。她们想重新劝过,却又不知从何劝起。还是搂着她的那个娘们见机,她大声地吆喝女人的几个娃子。“你们几个娃子是木头墩子、葫芦瓢子啊,真不懂事,也不晓得给几个大娘婶娘拿个凳来,倒碗茶来。要是你们的娘被你们的爹打死了,你们几个就走村串寨去要饭吧。”
  几个娃子听了,赶紧拿凳子的拿凳子,倒茶的倒茶。俗话儿说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家中无宁日的孩子啊,是比那苦孩子更懂事更听话哩。尤其是大娃儿,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子,不单三个弟弟妹妹是她一手带大的,小小人儿还会劝人。“娘,你不见和爹去见气。气坏了身体,谁来管我们姐弟几个呢。有你在,我们这个家还是个家,不会散了。你若不在了,爹哪会管我们。我只有带着弟弟妹妹出去讨饭了。娘放宽心,等我们几个都大了,你就有好日子过了。我们都会对你好、孝顺你的。”
  女人向她的几个娃子招手,几个娃子就齐齐地来到女人跟前。女人摸着最小那个娃子的脸,说,“娃儿啊,你们也命苦,不该投胎投到我的肚子里啊。是娘害了你们,娘不该生你们啊。娘要不是为你们,死了十次还不止了啊。”
  大娃儿哭了。三个弟弟妹妹见姐姐哭了,也跟着一起哭。娘娘女女,哭成一堆。
  几个劝架的娘儿们,被她们娘几个哭得心里酸了。先前搂着女人的娘们,眼睛里更是泛了泪光。
  自然这女人是没有被打死,虽然后来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被红鼻头打。打着打着,一年一年,日子就这么过来了。娃儿们大了,红鼻头老了,打不动了,也就好了。
  注:这是小时候在老家,听母亲讲过的一件事,一件发生在本家一位远房婶子身上的事。那时的偏僻小山村里,男人打自己的老婆,是很常有的事。远房婶子叫她男人红鼻头,是因为男人是酒糟鼻,鼻子红红的,故她生气时就叫男人红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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