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夫妻

　　天天面前放着两碗粥，是叶子刚给他煮的青菜瘦肉粥，可能还加了胡萝卜。都切得很碎，没办法，他不喜好吃蔬菜，叶子只好尽量藏起来。天天知道里面有蔬菜，但他最终选择了不计较，除了因为味道还不错，也是因为他对妈妈的爱。孩子虽然小，才五岁，但他并非全然不懂事儿，甚至，有些事上，他比大人还敏感。很多孩子很努力地学习或者练琴学舞，并不是他自己多么喜欢，也不是他希望通过这些去实现大人们给他画的那个在遥远未来的饼，多数时候，其实只是因为他们爱父母，不想让父母失望罢了。可惜，很多父母不懂，只知道自己多爱孩子，津津乐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并埋怨孩子的不省心。每当想起在故宫和长城，天天一次次留下来陪我，只是因为怕“爸爸一个人孤单”，我就觉得很温暖，然后庆幸，当初我没和叶子走到离婚那一步。

　　天天默不作声，一口口吃着粥，我在旁边坐着，依次伸出手指给他计数，不时跟他说话。“别吃太快，咽下去再吃，最多吃两口就要咽了。”“天天很棒，这碗快要吃完了，还没说话，十连了呢，已经MVP了，马上超神MVP。”正在厨房忙活着烙饼的叶子不耐烦地吼道：“他吃饭你就不能不说话？!让他安静地吃。”我笑了笑，没回她，也没向她解释，天天之所以安静地吃，是因为我俩在玩游戏。游戏的内容就是，他不说话吃饭，我数着他要吃多少口吃完那一碗，连吃十口不说话就是MVP，如果能不说话吃光就是超声MVP。很无聊的一个游戏，但是对于小话痨天天来说，很有效。其实没有任何奖励，如果说有，那就是我对他的赞美了吧，孩子看重这个。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跟叶子分辨几句，给她解释，然后她自然是不听的，她有她的一套道理，再然后，或许，吵一架。

　　在天天二十口吃光了第一个半碗后，我把第二个半碗推给他说：“能吃多少算多少，吃饱了跟妈妈说。”然后我回到房间倒着休息，玩手机。过了没多久，天天在客厅大嚷着叫我，他画了一辆双层巴士，让我去看。我懒得走，于是他拿着画跑进来，扑到我怀里，我顺手搂住他，让他坐在我右腿上，然后一起看画。“爸爸喜欢你这辆紫色的车。”我指点着说。“单人票三元，两人六元，三人九元。”天天开心地说着他的设计理念，他想把几个人的票价都标上去。“这样很方便啊，我们三个人去坐车，一眼就知道多少钱了。”我鼓励他：“你要好好学习，长大后赶紧把这辆车造出来，爸爸要去坐。”正说着，叶子往卫生间走，看见了，又批评道：“你老抱他干什么？自己受伤了也不注意！”我讪笑着解释：“他自己扑过来的，没压着我受伤的脚。”然后，让天天自己出去玩了，叶子没再说什么。过了会，她从卫生间出来跟我说：“你小便能不能注意点，马桶圈那儿那么多。”我赶紧笑着答应，虽然我不记得了，但要么是我，要么是天天。

　　如今习惯了她的各种批评，多数时候，她是有道理的，少数时候，没有。我基本上笑着听着，答应着，至于是否能够做到或改正，再说。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习惯争辩，并坚持认为她这种行为是不友善的表现。我会质问她：“任何一个人，如果跟你说十句话，一半是批评，没有一句表扬，你会觉得她是善意？”她会气愤地说：“行，那我以后不说了，我什么都不说了。”嗯，这就是她的沟通方式，一如她在管理孩子时，我跟妈妈只要敢说句不同意见，她就会说：“以后我再也不管了，你们管。”撂挑子式的威胁，其实吓唬不住人，因为知道她做不到，但是很膈应人。“你平时说我们的时候，我们这么对你了吗？”我曾经这么怼她：“还是你觉得你就是完美的，只有你批评我们的份？”然后，自然又是吵得不可开交。就这么一次次的，感情逐渐消磨，然后彼此在对方眼中变得面目可憎起来。那时候，我想过离婚，很认真的那种，我想，她也是。

　　我不爱批评人，也很反感被人批评。对于不喜欢我的人，我第一选择是以眼还眼，然后是决裂，谁离了谁不行啊？可惜，叶子，我离了她确实不行，至少，有了天天之后是这样。我跟她的矛盾，最开始主要是价值观和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活习惯，很多事儿其实没有对错，但叶子坚持有，而她是对的，而那时的我不懂妥协。后来剑拔弩张后，什么事儿都能吵起来了，然后彼此都寸步不让。她埋怨我烧饭不好吃，不会修家里的东西，只会叫物业，我反驳说谁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你闺蜜老公什么都会，但我一个人赚他三个人的，你说那些活儿我请人做，能做得比他更好，然后我剩下的钱还是比他多得多。她埋怨我地拖不干净，说还不如她自己干。我怼回去说我打扫掉了90%的垃圾你看不见，就只盯着那10%批评，就不是合作的态度，你自己不会拿个抹布自己擦掉？你做得就都完美，不完美的时候我批评过你吗？你真愿意自己干就自己干，别抱怨就行。总之，一地鸡毛那种。

　　如果不是天天的病，我跟叶子可能就真离了，当时彼此都觉得自己过挺好。我都计划好了，天天跟着她，我净身出户，每个月给她们娘俩两万，剩下的钱我也能过得滋润。我没准备再结婚，当年我对叶子一见钟情，对孩子也是很爱，不也就才把日子过成这样？看来我这种人就不适合结婚，更适合一个人过。只是，天天病了，我俩真离了，他怎么办呢？不管是后妈还是后爹，谁会对一个要花很多钱情绪还不够稳定的孩子好呢？本来就都不是有多少选择的人，当时真有更好的，我俩也不会选择了彼此，现在这岁数，再带着个孩子，就一定能找到比彼此更好的？单身时恋爱，不成就分很简单，如今呢？孩子经得起几次试错？最终，还是算了，凑合过吧。想开了，也就发现，其实也不是过不下去。她批评就批评吧，总归也不至于骂娘，更不会打人，大不了不搭腔就是。静下心来，也承认，她说的话也有有道理的，并不全是她神经病，然后，也就挑选着改点，慢慢却也就和谐了。再加上收入持续提升，有些问题，慢慢也就不是问题。

　　都是第一次结婚，对于男女差异都没足够了解，更没心理准备。婚后才知道，那差异太大了。女人很多时候不愿意明确说出要求，这是家里很多矛盾激化的问题之一。其实多数时候，如果她们能态度好点，明确说出要求，男人多半会答应，至少部分答应。不说，男人很难猜，倒不全是猜不出，而是不想猜，遇到那事，会心烦，觉得过日子太累了。在外面勾心斗角还不算，回家还得猜？女人认为男人不想猜是不花心思在自己身上，可是不想想，那何尝不是男人不想跟你玩心眼？真正他开始跟你动心思了，开始在家里也变得敏感了，多半是他心里有鬼了。男人希望女人要什么说清楚，然后能给就给了，给不了也会明说；而女人很多时候其实自己想要的自己都不清楚，她只是要一种感觉，甚至很多时候，她觉得说清楚了，想要的那种感觉就没了。惊喜、浪漫和安全感，女人都想要，但事实上，太难了，多数时候，是要面对取舍的。就像一个能干有很多想法的下属，他更容易跳槽，还可能给你挖坑好取而代之；而一个勤奋没啥脑子的下属，只要他听话，虽然不那么善解人意，但用着放心。

　　下午我在家里休息，叶子微信过来说，她刚网购了一些蔬菜和鱼肉：“鱼和肉不要冰冻，等我回来处理。鱼没有杀，放盆里，不锈钢的盆.......”以前，她就不会说这么清楚，而我可能就随意处置，如果处置不合她心意，她回来就生气，然后两人可能吵一架，她觉得我都该懂怎么做，我觉得她有病。她纠结的是：“你怎么什么都要等我说？”我气愤地是：“你怎么说我怎么做，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这么大火气？要不，咱俩换换，我怎么说你怎么做，我肯定不冲你发火，问题是，你做得到吗？”她觉得我不讲理，因为，她说的是对的，听她的才是对的，而我根本不懂，听我的就完了。好吧，那都是以前了，如今，她仍然习惯了发号施令，我仍然执行，跟以前不同的是，她如今的命令更清晰，而如今的我，执行起来也更心甘情愿了。去北京的时候，崴了脚的我去哪儿都是跟老人孩子打车，而她为了省钱坐公交和地铁，虽然我是主张我去坐地铁的。她依然会抱怨大蒜的臭味，却还是会偶尔买点回来；她还是说吃猪头肉不健康，但一旦我几个月不吃了，她又会给我网购上两斤，然后板着脸说：“别一次吃太多。”
　　“下午我要去趟公司了，有几笔付款，得去签个字。”我说。
　　“我开车送你去。”她说。

河蚌赌徒
2019年1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