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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的记忆——复活的战舰

2022-01-0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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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上这条古色古香,在暮色中驶向大海的轮船,像不像电影上的泰坦尼克号?你一定猜不到,那是从前清王朝主力海军北洋水师的旗舰——定远舰,按1:1比例复制,原图原样,参差不差。我大前年暑假去威海玩时看见的。这可不是一个装模作样当摆设的花架子,它是真正能下海能打仗的战舰:船头有锚,船尾有舵,有螺旋桨,连吃水线的刻度都标的清清楚楚,锅炉房里有锅炉,连着巨大的蒸汽轮机,加上煤,生了火,就可以航行;舰上的舷梯,甲板,桅杆,舱室,舵盘,瞭望台,指挥台,救生艇,通风管,烟囱,大炮都是真的,往炮膛里装上炮弹,就可以发射,可以击沉敌船。这是一艘真的军舰,北洋水师最大最威猛的铁甲舰,摆在威海市轮船码头的岸边给游客拍照参观;而它的原身早已在百多年前的甲午海战里沉没了。你可能知道,威海刘公岛是北洋水师的驻地,当年北洋水师在黄海上与日本海军作战失败,损失了包括邓世昌的致远舰在内的多艘舰船,受伤累累的定远舰和残余舰船退回刘公岛据守。之后日军从陆路占领了威海,向刘公岛海面上已成孤军的北洋舰队发起攻击。定远舰等和日军激战数旬,终于失败,定远舰被管带刘步蟾下令炸沉。它沉没的地方就在这张照片中的大海上,而海天尽头那个隐约在茫茫暮色中的灰蓝色岛屿,就是当年定远舰率领残剩的舰队和日军血战成仁的刘公岛了。

  这是一条军舰的前世和今生。仿佛也是一个民族的前世和今生。德国制造,7500吨的战舰,泊在岸边是一条巨轮,游弋在海上是保卫海疆,令敌人胆寒的铁与火交织的力量。黑色船身,镶以黄边,古典的烟囱和桅杆线条优美,配以各色彩旗庄严而沉静,颇像泰坦尼克号那迷人的身影,与我们常在电影《甲午风云》中见到的那条老迈陈旧的清朝军舰多么不同!六十年代的老电影,李默然主演邓世昌,颜色和画面都非常沧桑。我记得那大海不是蓝的,是黑的,所有北洋水师的军舰,旗舰定远舰,邓世昌的致远舰,都是灰扑扑、破破烂烂,烟囱冒着黑烟,伴着机器的轰鸣摇摇欲坠的航行,一点也不好看。今天站在它的原身前,才知道它是那么漂亮的一条船。那天天气晴朗,我登上定远舰,穿梭在宽阔的甲板和迷宫般的船舱,从船头看到船尾,从船尾看到船头,想起这条军舰的前身,它的血与火的历史,真有一种“把栏杆拍遍,吴钩看了”的雄壮与沧桑。舰上有许多大炮,有舰首炮,有舰尾炮,有古老的滑膛炮,有新式的线膛炮。而两座主炮安放在军舰的两侧,各是一座圆形的炮塔内装两门大炮,三十几公分的口径,大如蒸汽机车,每炮发射一次要五分钟时间,三十二名士兵一同开动。而炮塔顶上黑色的大圆铁盖战斗时必须掀开,以免中弹后四面疾飞的碎片杀伤炮塔内的士兵。可以想象当年海战时,六十四名水兵挥汗如雨,在这闷罐似的炮塔内操作大炮,有的校准星,有的调方向,有的运炮弹,而大炮发射时的巨响和震动,火药爆炸弥漫的硝烟,让炮塔中的血肉之躯无异于置身火山口和炽烈的地狱。那惊心动魄的情景,实在是六十年代的电影难以再现的。

  定远舰是当时世界上先进的铁甲战舰,可我总觉得它还有不少古代帆船战舰的影子,比如船舱和甲板的形状,还有那对高大的桅杆在有风时可以挂帆航行,节约燃煤。如果它挂上风帆,一定有大航海时代威尼斯战舰的风范。毕竟建造它的时代还是工业革命的中早期,蒸汽机运用于航海才几十年。定远舰上还有一个古老的东西:露天指挥台,在视线开阔的二层甲板上。名叫指挥台,其实什么设备都没有,就是一左一右两盏信号灯,舰长站在中间,用传声管向驾驶台和各个炮位发出命令。我记得电影里丁汝昌和邓世昌站的指挥台,还有吉野号上那个日本司令官站的指挥台都是这个样子,说明电影的道具非常准确,下功夫研究过当时的军舰。这样简陋的露天指挥台,前后侧面都没有装甲,对指挥官保护太差,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就是一开战便受了炮伤,无法指挥下去,让舰队陷入被动。当然,战败的主因还是战斗力不行。我看过一点资料,说是北洋水师的军舰吨位和日本海军相当,速度却比对方慢,火力更不足。日舰安装的新式速射炮,每分钟可发射数弹,而我们的老式大炮几分钟发一弹,相当于敌打我十拳,我仅还敌一拳,怎能不败呢?北洋水师成军时曾是亚洲第一海军,实力原在日本之上。但十年之中北洋水师未添一舰,海军经费据说被慈禧太后以演练海军的名义挪用了修颐和园,李鸿章购买新舰、改装速射炮的申请屡被驳回;而那边明治天皇却缩减皇室开支号召全民募捐购买新式铁甲舰。到甲午海战爆发时,日本海军实力已远超我们,未战失败就已经注定。

  谁能忘记《甲午风云》里,北洋水师战舰接连沉没,而日军无一船损伤,打光了炮弹的致远舰管带邓世昌,率领全舰官兵开足马力冲向日军主力舰吉野号,企图与敌同沉挽回败局,却被鱼雷击中爆炸,折戟沉沙的悲壮一幕?当国运已经衰微,失败不可挽回,北洋水师的铁甲战舰,就犹如老龙头坚固的城墙一样,只有在炮火中沉没,倒塌,毁灭。

  关汉卿的《单刀会》中有一段驻马听,最能道尽关云长的英雄,与三国豪杰的气概:“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叫我情凄切。这也不是江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世界上自有民族,就有纷争,这块陆地上的人们为图存亡与自强而流的英雄血,何止十个、百个二十年!百年前邓世昌“撞沉吉野”的豪情,并不逊色千年前关云长单刀赴会的豪迈。英雄的热血早已化作冰冷的波涛,唯有停泊岸边的铁甲舰仍在眺望它的前身鏖战的大海。而人站在这陆地与海洋交际之所,目睹山叠水涌,早汐晚潮,想起人的生命也如历史的洪流一去不返,怎能不增添凄切与伤感!

——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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