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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她们仨

2022-01-02经典散文
[db:简介]
      第一次见佟芬芳时,应该是在一九九五年。那时,大厂的后花园的三叶草已经蹿出一片新黄,高大的杨树上的叶苞,也似乎在奋力绽出绿色。在这个美好的季节里,我所在的小厂业已被大厂兼并,未来的愁苦正像小厂后院的荒草疯长时,有人通知我去大厂报到。能有个糊口的去处,内心自然跟荣获大奖一样高兴。
      说是二号窑炉刚刚建成,急需一部分岗位工。幸运的我和几位来自小厂的同事一样,分配到了转料岗位。这个岗位没有什么技术要求,只不过是把窑炉吐出来的熟料从链板转到架子车上,然后运到附近的堆场。岗位三班倒,开始,对初次体验三班倒充满好奇和兴奋,轮到大夜班时,这种心情全然无存,瞌睡、疲惫、孤寂,三枚炸弹一样轮番袭来,实在难以支撑。而大夜班恰恰整体纪律松驰,趁着链运机转速较慢的机会,我以上厕所为由,扔下架子车,钻进不远处的圆筒库下。上一周的白班,我在机械故障的间隙,曾经去这里看过,库下除了绞道一类的设备,其余的空间还是较大的、清静的,尤其是在一个角落处,摆放了一张的木质条椅,可供库下岗位工抽空儿休息。这在节奏极快的车间,不仅让人羡慕,并且觉得奢侈。我直奔那张条椅,将防尘帽捂在脸上,一躺下去,所有的嘈杂、粉尘全部远我而去,一闭上眼睛,就酣然入睡。
      恍惚中,有人取下了防尘帽,被拒在脸部外面的光突然打在脸上,我惊醒了。懵懵懂懂的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睡在什么地方。翻了起来,睁开眼睛,看到条椅边站着个人,穿戴着和我一样的工作服,倘若不是光滑的脸和一双大眼睛,我的确无法判断她是女人。她似乎因为看到她的条椅上躺着个陌生的男工,样子也有些受惊和不好意思。她是刚出去打水回来的。将铝壶放在炉子上,她记起手里还抓着我的防尘帽,像扔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一样扔到我怀里,才问:“新来的?”我赶紧点头。她说:“大夜班不好上?!”似乎是问我,又像是自语。我又点头。她又说:“时间一长,习惯就好些了。”我仍然点头。我看了一下手表,占着人家的椅子,已经睡了近二十分钟了,多少有些尴尬,就站了起来,准备去自己的岗位。库下的灯光由于电压原因,一闪一闪的,时明时暗。她打量了一下我,说:“你这么瘦,吃不了这苦吧。”我一直瘦弱,自从到工厂打工,的确没有出过多少苦力,但为了挣到工资养家,倒真是不怕吃苦的,便说:“还行,还行,不怕的,不怕的。”说完说走了。
      忙于生计,又累又乏,每每上岗时,很想有把椅子能让人有片刻休息。
      不几天,又倒成小夜班。那上下午,我早早地赶到工厂,准备到宿舍取工作服及劳动工具。一个没有换上工作服的女人迎面而来。走近了,她向我打了个招呼。我一愣,在大厂,基本没有没有我认识的师傅们。她说:“忘记了?”我一拍脑袋,想起就是她就是库下岗位的那位女工了。再看她,短发,圆脸,皮肤细腻,穿了一身蓝色女装,显得朴素却又不失精干。她要回宿舍去换工作服,我看着她,走路时脚步细碎,身材前倾,样子有些匆忙甚至慌张。我到岗位时,她提着那个铝壶也正好到岗。听见有人喊她“佟芬芳”,她应了一声,我就知道了她的姓名。我的岗位上都是新人,大家与车间其他人员熟悉后,也就少了份拘束。佟师傅的班上,我也跟着大家喊她佟师傅,而每次我们口渴难耐时,她总会提着那外铝壶,从她的岗位走出来,给我们的杯子倒开水。她的脚步,仍然那样细碎、匆忙。
      按照规定,新上岗人员都要参加业务培训。这一次不一样,是轮训,也就是所有岗位工都要利用班前岗后轮流参加业务培训。地点在大会议室内,我便去了。课讲到中途,前排有人回过头来,是佟师傅。她说:“你真认真。”听她这么说,我扫视一下其他参加培训人员,只有我一个人在膝盖上摆着笔记本,仔细记着老师所讲内容。一周后,我们轮训结束,听几个老人手说,工厂年年都要进行培训,不过是走走形式,记录在案罢了。这话好像是针对着我说的,我便惭愧自己过于认真。可是,等所有人员培训结束后,办公室通知说要考试,还强调说这次考试可能影响大家年终的绩效。这下,大家都紧张了起来。试卷发了下来,内容全在我的笔记上,只利用了一个小时,我趴在宿舍就填写好了。许多同事来借我笔记本,待它传回我手里时,好好的一个本子,基本成了一把破纸。佟师傅没有借笔记,她开口借我试卷,说:“还是认真了好。”她可能是怕我不借,表情略有些不自在。怎么不会借呢,不过是两张纸而已。第二天,试卷还了过来,保存如新,没有一点儿污渍,明白她是用心保护了的。她说:“你的字写的真好看。不该在车间上班。”
      我的内心一直感谢佟师傅的吉言。可能因为字迹好些吧,好运随之降临。据说,从来不看试卷的一把手这回看了试卷,我的卷子进入了他的法眼。半月后,我调到了办公室,安排到了文秘岗位搞些文件收发和沏茶倒水之类的工作。我离开车间时,佟师傅说:“别忘了我们。”我说,怎么会呢。大家在一起也没有多少话要说,我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顺口问她,她丈夫在什么单位,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家男人也在厂里。”当时,工厂是全县的龙头企业,效益好,收入高,结成夫妻的男女不止他们一对。
      因为车间和机关上下班的时间不一样,自此后竟然难得见到她。
     进入新世纪后的头一年,在院子里碰见了佟师傅,仍然是一身蓝色女装,脚步仍然匆忙细碎。我们迎面只有几米,她却侧身躲开了,像是不认识似的。我喊了她一声,她才停下脚步,将脸扭过来时,我看到她双眼红肿,痛哭过的痕迹十分明显。我盯着她的眼睛看着,没有想到,她立刻流下了泪水,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匆匆走了。这才有人告诉我:“她男人去世了。”我当时肯定惊呆了。是的,我知道在前些日子,工厂的修理车间有一位刚过四十岁的技术工人因为肝癌去世了,但真不知道他是佟师傅的丈夫!也才知道,她有两个女孩,都在上学,是正需要钱的时间段。也才听说,她丈夫去世后,她娘家穷,且姐妹少,顾不上给她安慰,而她的小叔子们也因生计苦苦奔波,给她带不来什么帮助。
      此后,一直到工厂关闭,工厂没有让她再倒班,而是调到食堂帮工,让她好有时间照顾她的两个孩子。我也因雨天不回家时,去食堂吃饭。她不主动和谁说话,机械地打饭、端碗、收票,呆滞的目光总是躲避着与别人的眼睛相遇。我想和她说几句话,那怕不是安慰的话,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见她仍然是那身蓝色衣服,只是宽大了许多,而她眼睛一直红肿着,两鬓间,明显多了几根白发。
       那时,名叫杨小小的女人也跑进了我的工作。
       夏天。办公室后窗临着个小花园。花园里三叶草在一场雨后,和野蒿一起蹿高了许多,几棵叫不上名字的花也开得正旺。在劳累时,我经常站到窗边看看它们,喜欢它们给我一路带来的些许清爽和安静。为了降低室温,我背对着的办公室的门开着,分明觉得室内的光线一闪,就知道有人进来了,我转身时,来人已经坐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哎哟,我的腰。”我就知道她是杨小小。杨小小的名字实在与她的身材不符,胖墩墩的,走起路来好像不是在走,而是在慢慢地挪动。虽然她穿了白底带蓝色小花的裙子,但她坐在那里,仍能感觉得到对流的空气被她堵住了一般,室内热了起来。我有足够的经验知道,主动问她,她是不会开口的,得等到她把桌上摆放的与她无任何关系的文件翻看一通才行。
      一会儿,她几乎是朝我扔过来几张小纸片儿,说:“报销药费。”最早见她,好像也是我刚进大厂那会儿。大厂的门前,有一个用于安置待岗青年的门市铺,出售一些日常用品。那时,我在门市铺里购买过方便面,只是叫不上她的名字。她给我方便时,也是那么随便一扔。后来,门市铺撤掉,她分配到了车间。我在车间上岗时,很少串门,也就不知道她具体在哪个车间哪个岗位。直到她扶着腰第一次找我,瞪着眼睛朝我说:“不认识了?我原来和你在一个车间里呢。”才知道她在窑炉上面从事转料工种,的确在同一车间。终于把人与姓名对上了号,又经她这么一说,我倒好像犯了大错似的。她和我隔壁办公室的男同事熟悉,据说他们曾经谈过恋爱。我那男同事管理着工会经办的医务室的费用,她以前经常找他,他病后将他手里的账务交给了我代办,此后,她就经常找我。
      杨小小属于因工受伤。是上年吧,在西北小城,春雪和冬雪实在没有什么两样,它们纷纷扬扬地四处洒落,遇到从窑楼里散发出的热气,很快化成水,当粘到窑楼的钢板踩梯上时,由于踩梯温度过低,便立刻结成了冰。车间强调说,上下踩梯时,勿请注意安全。但杨小小不是在踩梯上出事的。说是交接班时,小心有加的她避过了踩梯,选择了平时不易行走也不让行走的二楼缓台。她跨过交错的绞道时,不知什么原因,从缓台上掉了下去。下班的同事们听见“腾”地一声响,接着听到喊叫“妈哟”,都赶紧下了踩梯,绕了大圈子跑了过去,就看见杨小小躺在一个角落处。送到医院,拍片检查,她已经是左侧盆骨骨折。大家都庆幸:“亏她肉多,不然怕是粉碎性骨折”。三个多月后出院,给她调整了岗位,她坚持说腰疼不能动弹,从此基本远离了所有岗位。
      她家距大厂较远,骑自行车少说得二十分钟的行程。她家我们在年终慰问时曾经去过,她住在六楼,我扛了两小袋大米准备爬上楼梯时,在一楼等候的她说:“来,我提一袋。”有谁对杨小小说:“不行不行,你有腰伤呢。”这个杨小小,竟然说:“买回来的洋芋、面粉,都是我拿上去的,没事的。”那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让人可气又可笑,便拍了她一把。她大约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妥当,赶紧改口说:“唉,我腰疼的不行,往楼上拿东西,都要请人帮忙。”她家收拾的很是干净整齐,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也算是不容易。
      每月初,她都要骑车到厂里报销药费,领取生活补助。在一次厂里召开的会议上,记得有人曾经对她的现状提出质疑,说是她每天在街道上转悠,还能骑车到厂里来,又能把重物拿到六楼,这些都说明她身体恢复得十分理想,建议厂里要执行相关制度和规定,不要老这样迁就着她。参会的许多人员沉默了。基于杨小小的家庭情况特殊,好在最后没有通过这个提议。听说她的丈夫在外面跑点小生意,可他经常不回家,也不给杨小小一分钱的生活费,无奈之下,杨小小与他协议离婚了。可这个男人在需要她的时候却要回来,赖在她那里不走。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属于她个人隐私,但听说这个事情的人都觉得她是个不可理解的人。
      往后几年,每缝年终,她总是穿着那件厚且长的红色防寒服,骑车到厂里,打问本年慰问人员中有没有她,慰问金是多少,还有什么物品,是否推荐列入主管部门和县工会慰问范围等等。弄得大家有点烦她。看着那一团火红随自行车飘远,大家似乎才能透一口气。
      其实,烦人的事不少。
      那时,厂里宿舍相当紧张,有一个叫吴娟娟的女孩子,隔三岔五地找办公室,要给她安排宿舍,我问过总务,说是实在没有空房子了。便只好一推再推。拖的时间长了,吴娟娟也不高兴了,她盯着我生气地问:“你真把我当娃娃哄啊?”杨小小没有上班,却占着一张床位,主管领导要我把房子钥匙收回来。借杨小小报销药费的机会,给出她说了,杨小小眼睛一转,问:“那是不是等于把我除名了?”真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啊。好说歹说,她终于把钥匙扔在了桌上。她往出走时,突然问:“安排谁住?”告诉她安排吴娟娟时,她瞪大了眼睛:“清楚了,她又被人赶出来了。”我感慨,杨小小真是消息灵通人士。
     吴娟娟进厂不到两个月吧,当时安排她和佟芬芳住一个宿舍。佟芬芳在食堂帮灶,平时下班后都会回家去住,宿舍不过是用来换个工作服,按说,吴娟娟平时一个人住着,那可是其他女工想有却没有的安闲与清静。有一天中午,除了厂区传来的机器轰鸣声,宿舍区已经进入安静时分,许多人在午休了。这时,隔壁的女工被打闹声吵了醒来,仔细一听,声音就在隔壁的佟芬芳宿舍。年龄大些的女工马师傅过去,门开着,径直走了进去。本来打算责备她们过于吵闹,一看佟芬芳被吴娟娟压在身下撕扯着头发,明白是打架。赶紧将她们分开,也就弄清了不可言说的原委。按佟芬芳的说法,她将几十元零花钱压在被子下面,却发现它们长了翅膀似的不见了,问吴娟娟见到没有时,二人先是争吵,然后打了起来。佟芬芳说:“我也没有说是她拿了啊。”吴娟娟说:“宿舍里只有咱们两个,她问我见没见不就是等于怀疑我拿了吗?”佟芬芳兵鼻青脸肿地哭,吴娟娟似乎委屈地哭。看她们二人是不能一起住了,马师傅出于好心,自作主张,当即对调了她们之间的宿舍。
      也是偶尔,此后不久,我在一个餐馆吃饭时,见一服务员面熟,随口问她是不是姓吴,她说她姐姐叫吴娟娟,她是吴娟娟的亲妹妹。简单聊了几句,就知道她们家的境况十分糟糕。她的父母身体不好,除了种一点地,也不能像别人一样出外打工挣钱,家里没有什么额外收入,院墙坍塌,房屋破败,实在是无力修葺。她们姐妹因此过早地辍学,出来打工养家,也好有个钱给父母亲疗理身体。在农村长大的我,深知一个困顿家庭的难肠和无助,也曾报怨过为什么上苍总喜欢把困苦降于一个院子。面对她,我无言,只能点点头。难怪,吴娟娟姐妹经常下地劳动,身体看上去结实,有些力气。也难怪,作为一个女孩子,吴娟娟不像城里的女娃一样穿着花梢洋气,经常是一身洗了又洗的旧衣服,头发也剪的很短,加上脸膛粗糙,跟男孩子似的。
      中秋过后,燥热的天气转凉。按照惯例,人们该更换衣服,按照规定,厂里也到了发放新工作服的的时节。因为厂里当时效益还算不错,说是发放工作服,其实还代发一件实用的羊毛衫,但厂里制定了羊毛衫的发放规则,必须按出勤和工龄考核,出勤和工龄达不到标准的就享受不到。记得我刚到办公室那年,正赶上人家发放呢绒布料,我热心地帮办公室领导将布料发放完毕后,却没有我的,正在疑惑,有人告诉我,领取那东西是有条件的。知道情况后,不解的内心明朗了许多。也就是说,这次发放羊毛衫,当年进厂的员工是没有了,包括吴娟娟。羊毛衫的号码大小此前就统计好了,按车间、部门报上来的数据分好,只用了一个下午,尽被大家愉快地领走。
      又出事儿了。几天后,我经过办公楼后面的小花园时,听见几个女工头扎头议论,声音很低,保证连柳树的麻雀都不能听得见。看我走过,她们向我招手,悄声告诉我:“吴娟娟被赶出来了。”我没有细问原因,但风言风语地听说,与吴娟娟同宿舍的马师傅把领到的羊毛衫放到宿舍的床上,准备小夜班后带回家。她下班回到宿舍,那件漂亮的衣服却不见了。马师傅见吴娟娟已经睡觉,似乎在自语:“真是怪了事了。我是该向厂里报告呢还是该向派出所报案呢?这事要是查出来,晓不得有多少麻烦呢。”念叨完就回去了。第二天下午马师傅到了宿舍,那件羊毛衫又放到了她的床上,并且,包装已经打开,衣物有试穿过的痕迹。等吴娟娟回到宿舍,马师傅说:“娃娃,你上次和佟芬芳打架,是我相信你,才调换了宿舍。这次,我不能和你一起住了,你还是搬出去吧。”不管此事她们处理的是否得当,事后,马师傅感叹,吴娟娟算是个胆小的、老实的人,“咋连个谎话、软话都不会说呢”。
      像这类事情,真说不上以前发生过多少,将来还有多少。还好,现在有了杨小小交回来的宿舍钥匙,吴娟娟姑娘也就有了去处。她拿钥匙时,脸上有明显的尴尬,也有倔强的执拗。而此后,我在厂区碰见她时,她都会向我笑笑。
      这样,就熬到了大厂政策性关闭。而为了生计东奔西跑的我,难得再见到她们。
      但也有巧遇,今年夏秋,就碰见了她们。
      我去工地时,途经一超市,在门口撞见了杨小小,她提了许多东西,人瘦了不少。工厂关闭安置员工时,有几个经过伤残等级鉴定的同事得到了较高的补偿,有些心计的她早就准备了一份伤残鉴定书,她准备将那东西拿出来时,遇到了高人指点,说你那个等级太低,不如没有。于是,她只说自己工伤,至今服药。嚷来嚷去,她最后也得到了不错的补偿金。我和她在超市门口聊了几句,她扶着腰说:“唉,补偿太低了,腰疼得不能打工,今后咋生活啊。”碰见吴娟娟,实在是意想不到。那天我到车站送货,听见有人喊我,回头一看,是吴娟娟。她结婚了,怀里抱着个小孩,眉眼十分俊秀,她本人的头发依然那么短,但脸色滋润了许多,白里透红。她问我现在做什么,我告诉她我在工地打工时,她似乎有些惋惜:“唉,像你是应该有个好工作的。”而佟芬芳,我是在街道的一边看见她的,是个背影。她仍然是一身蓝色衣服,脚步细碎,有些慌乱。如果我记得没有错,她的两个孩子应该都大学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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