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2022-01-02经典散文
[db:简介]
那时,我们住在师部家属院。我们所栖身的房屋是部队分配的。房屋由客厅、卧室和厨房组成,没有卫生间。如厕要到离家不远的公厕解决,洗澡则要去部队的大澡堂。
大澡堂设在制药厂附近。左边是男浴池,右边是女浴池。那时,师部的男人们大都赴老山前线参战,在炮火中历练。母亲也不避嫌,洗澡时干脆把我拎到女浴池。原因有二,一是我年纪小,二是现象较为普遍。在女浴池里常常能看到一群裸体小男孩在疯狂奔跑,叫嚣。孩子们的天真无邪,给母亲们带来了一份温馨,填补着藏匿在心灵深处的空虚。女浴池里只有两排淋浴器,洗澡时用喷头把水淋遍全身。母亲们站在喷头下面说说笑笑,仿佛像在雨中淋雨。她们也不忌讳,甚至拿小男孩的小鸡鸡开玩笑。那是我关于洗澡的最初记忆。
我八岁时,父辈们从老山前线凯旋归来。从此,每个周末,我都跟父亲在男浴池洗澡。男浴池明显比女浴池大,外面一间有串连在一起的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池,里面一间有两排淋浴器。我当时惊叹不已,男浴池比女浴池显得气派。我先在水池里泡澡,等身上泡出汗了,父亲就开始给我搓澡。部队澡堂没有搓澡工,士兵之间,也是相互搓一下脊背。搓完澡后,我再洗淋浴。我喜欢站在喷头下面,任由水从头往下淋,好像人更清醒了。其实,还有一个秘密。即在男浴池的后面,有一间小浴池,里面全是包间,包间里有浴缸和淋浴器。师部的首长才有资格洗包间。首长洗澡的时候,身边总有一个战士陪同,主要是做好洗浴前后的相关事宜,顺便帮首长搓一下脊背。有一次,我偶然发现这间小浴池,一股新鲜的感觉涌上心头,就站在门边,探着脑袋往里瞅,结果被一个战士给轰了出来。父亲发觉后,急忙把我拉开,叮嘱我以后不要轻易靠近这间浴池。后来,有一阵子,部队大院流行红眼病。父亲怕会传染,再没让我在水池里泡,而是直接将我拉进来洗淋浴。
不久后,父亲由师部侦察科科长调任步兵二三七团任参谋长。从那时起,我开始使用团首长专用的澡堂包间,终于可以使用浴缸洗盆浴了。我每次洗澡,我家的公务员都会守着我。他先将浴缸的排水孔塞打开,拧开放冷水的水龙头,将里面的污垢冲走,然后盖上孔塞。浴缸的水龙头是冷、热分离的两端,他同时拧开两个水龙头,水哗哗哗地流着,冷、热水混合。等水浸到一定程度,他会伸手摸摸水的温度是否适宜,再关掉水龙头,示意我进去。我脱光衣服跳进去。我先是站立,接着蹲下,然后全身平躺,沉浸其中。 我躺下后,感觉水的浮力在托着我。等我泡好后,公务员会把一张毛毯铺在床上,示意我躺下,拿着搓澡巾开始给我搓全身。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完全是坦然接受。他是小心翼翼地搓,搓着搓着,还不时地抬头,看看我有什么反应,生怕有个闪失。我要是“哎哟”一声,他就很紧张,会问我是不是搓疼了?有时,洗澡的时候,我会拿上一瓶啤酒,打开往头上浇,使劲搓头发。据说啤酒洗头能起到保养的作用。
那种洗澡的经历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中。已是中学生的我,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但我还没意识到有啥不对劲,在每个周末洗澡的时候,公务员依然拿着搓澡巾给我搓全身。有一天傍晚,浴池包间里突然闯进来几个陌生的战士。他们看到搓澡的场面,脸色大变,指桑骂槐。有个战士高声说自己从多大起就开始一个人洗澡,说着还不时地瞅我,眼里满是不屑。他挑衅的眼神,宛如一把利剑,欲刺穿我虚有的外表。我俩的目光进入对峙阶段,他神情里的愤怒在逐渐升级。或许在他眼里,清水可以洗净我的身体,却洗不净隐藏在我灵魂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公务员进退两难,手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我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忍着没有发作。
我走出澡堂,气怵怵地昂首挺胸朝前走。不就是给我洗个澡吗?我做错什么了?他们为啥这么看我?我走过电话亭,蓦地看到一个电视画面,即大将军踩在士兵的背上了马车。刹那间,我心底升腾起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我转身,见那几个战士聚在电话亭里瞥了我一眼,歪着脑袋窃窃私语。我的脸微微的红了。我试图鼓起勇气坦然面对,可心里总是忐忑不安。这个社会存在着错综复杂的人情关系,我们都有着太多的无奈。每个人深恶痛绝的东西同时又是自己梦寐以求得到的。我开始思索,寻求一种释然。
后来,我离开部队,跟随父母回到了运城。市区的澡堂遍布各地,还有专业的搓澡工。搓个澡五块钱。所以,他们梦想有更多的裸体供其搓,可以日进斗金。他们搓起澡来面无表情,只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完工,再进行下一个。他们使用搓澡巾,就像在熟练地使用武器,不管你疼不疼,只管埋头干自己的活。他们很卖力气,先是让你坐在凳子上,将两条胳膊搓净,然后让你躺在床上,搓了正面,搓背面,最后标志性的动作就是在你的脊背上拍一下,告知你,已经搓完了。
再后来,家里有了卫生间,安装了太阳能和淋浴器,但也只是夏天能洗。再后来,又搬了新家,新家的卫生间里还安装了电热水器,可以在冬天选择更高的加热温度,更舒服地洗澡。家里一年四季都能洗澡了。于是,我也就基本不去澡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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