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散文——品宗泽,英雄悲歌
2022-01-0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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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风萧萧
古铜色的阳光挤入满是沟壑的深渊,纵横交错的褶皱凝聚一张老脸。病榻上斜躺着的汝霖一身素衣,面黄肌瘦。他已老了,有气无力喘着气,额头处包着热毛巾。他患了毒疮,已是深入肺腑。说起来这病不难治,只是御医还在路上。
其实本来早就到了,可赵官家吩咐路上慢些,小心着些。数名御医似乎觉察到甚么,诺诺连声。这些宫官是从金陵过来的,有药王孙思邈的名头,据驿兵言:已到太行山了。汝霖微微动下身子,心里想着:是啊,太行山,巍峨连绵的山脉上,是否已遍是火图腾呢?他嘴角流涎,枯竭余光扫过围坐众将的脸上。
丁进,杨进,李成,王策,鹏举――好多将士都挤在这狭小居室,对了,还有颖儿,颖儿还像小孩呢,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王策是契丹人,这燕赵汉子怎地也抹泪呢?咦?李成不是去临安扈送陛下来东京么?丁进应在守护京城,鹏举怎地也从贺兰山过来的,磁州危急,他怎不听令呢?
汝霖缓缓闭上双眼:老了就爱唠叨,陛下不知何时才回銮呢?太上皇的龙德宫还完好着。渊圣皇的宫室还没建。经费不多,不如就委屈些入住偏殿吧。据说女真不善二圣,待迎回二圣,要好好调养身子才是。
据说徽钦二圣在北地受尽屈辱,若不及早迎回,怎能以孝道闻天下呢?金陵天使正在路上,其实汝霖老了,身上毒疮已深入肺腑,便是神医也无济于事,怎能再劳烦陛下派御医呢?
汝霖侧转下头,不远处桌上燃着火烛,蜡炬成灰,滴滴落下。汝霖心想:怎地燃着蜡烛?莫非天黑了?他依稀听到室外树叶簌簌直响,似是一场风云即将到来。天地昼晦,汝霖念着磁州城头将士是否淋雨了,太行山一带军民衣不遮体,也受寒了吧,都是女真打草谷害的。鹏举怎能在这天回来呢?磁州百姓是否受寒,才是正事。我已是老不死的,又何须牵挂呢?
他又闭上眼,心想:陛下吞吞吐吐的,也不愿回銮,连李少保死谏也不理,陛下到底怕甚么?汝霖想不通,他心思远不及以往缜密。他似是见到陈氏便在侧旁,是啊,陈氏若是见之,必然会添加棉被的。
汝霖有些冷了,有气无力的手拉了下棉被,重重的,厚厚的,压着身子,像块石头。他想着: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哎,这段时间一直为迎回二圣奔波劳碌,如今躺在榻上,倒有些不适应。
他喘着气,混浊双眼朦胧看着诸将,他想要大呼:渡河、渡河、渡河三声,终究没喊出来。他的思绪像是到了漳河,默默看着不远处磁州城头。他还能回到磁州么?
二 易水寒
滔滔黄水,汹涌澎湃,一如汝霖一生,汝霖似是站在黄水上,看着黄水奔流,便如风萧萧的易水河畔,一身素衣的荆轲与高渐离,太子丹诸人诀别。汝霖就在黄水岸,静静看着惊涛骇浪的黄水奔腾直下,气势磅礴。不过这气势透着悲壮。
汝霖仰天长叹:食禄者岂能避难?这是不忠于君。他临危受命,单骑沿着官道前往磁州,随从是数十名赢卒。前路漫漫,他不知是否如荆轲,壮士一去,永不复返?
素王说过:在其位,谋其政。磁州已被敌骑蹂躏,四下百姓逃亡,残桓断壁。汝霖初至磁州,是抱着死心的
这是一股誓死守城,城亡人亡气势,亦是人心最浅薄处被积蓄而来怒气。试问:谁想家破人亡?又谁想背井离乡呢?汝霖察言观色,抓住了这股气势。人心最原始野性被汝霖激起。
这股气势到底如何呢?能否扭转大宋处处被女真挨打局面呢?
事实上,正如汝霖预测那样。
那时邢,洛,磁,越与相五州形成一郡,共几近十万人马。女真刚攻陷真定,数千轻骑蜂拥而至,直捣磁州城下。汝霖临危不惧,亲自披甲过来。
磁州军民以神臂弩击退女真数千轻骑,不等其形溃败之势,汝霖率军打开城门,纵兵出击,杀将出去,竟斩获敌首数百。那时康王构在赵官家徽宗众多龙子是被人贬的。他身份低微,不受钦宗爱惜,钦宗便让他前往金营。
康王构惊吓过度,瞬间阳痿。但君令如山,压着康王构喘不过气。他不得不从,怀着怨恨就上路了。路上还算太平。前脚才到磁州,就被汝霖拦住。汝霖叹道:肃王一去未回,想来是金人奸诈诡辩,大王此去亦是凶多,不如前往相州。
汝霖不知,他这一决定,已是涉及赵官家皇权。皇权至上,骨肉相残是多不胜数。
其实汝霖更不知道,这个决定,已是让他左右被动,甚至忧愤成疾。
黄水终究挡不住女真攻势,女真攻陷东京,掳走徽钦二宗。汝霖率众直奔滑州,意欲在大名府渡过黄河,阻截女真,谁知突闻张邦昌号伪楚。
汝霖大义凛然,毅然前往伪楚。其实在风雨飘摇的时代里,汝霖刚直,是个英雄。
可汝霖不知英雄大多不得善终。
三 意茫茫
康王构终于在金陵登基即位,他生性懦弱,是个意见左右不定之人。其实徽钦二宗以及诸多王孙已被女真掳走北上。赵官家只剩康王构一人,那时礼教甚严,宣扬儒家三纲五常。哪怕赵官家剩个傻子,也得即位――这是太祖太宗后人,皇权至上。若是另立他人,便是叛逆。
汝霖身为忠臣,儒家思想流通周身,更亲往金陵入拜康王构,也是赵官家高宗。
高宗之所以即位,全仗那日汝霖不许其往金营,而是守着相州,后钦宗任其是天下兵马大元帅。高宗为报汝霖恩德,设宴款待。谁知酒酣上头,汝霖叹道:当今徽钦二宗已被女真掳走,陛下在此多日,能否回銮京师,一鼓作气救回二圣?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便使高宗色变。
汝霖哪里知道,他那赤胆忠心在高宗眼里,不过是挑拨离间。挑拨谁呢?又离间谁呢?在高宗眼里,汝霖这话是挑拨宋金两国,离间宋金友好。其实骨子里,高宗最怕迎回二圣,他危难间做了帝王,也知自身缺陷。若是迎回二圣,自身岂能保全?再者说,那皇权已被握着,这种甜头,怎能还给别人?
汝霖自认为的忠心竟被高宗视为离间。只是他不明白,他是乱世造就英雄,却在高宗偏安江南政策里,渐是阻碍。
诚然,汝霖是刚直不阿的,他哪里知道高宗藏着这些心思。从质子一路艰辛坐上官家的高宗喜怒不形于色,他安抚汝霖一番,在李纲诸人游说下,去开封任尹阙。那时东京险些陷落,民心大震。初到东京开封府,汝霖便派鹏举藏在磁州城外不远,那连绵起伏太行山余脉贺兰山。
其实女真多次进攻打草谷,均闻听汝霖威名,而仓皇逃离。看着城下已是溃不成军的女真人,汝霖欣慰了。夕阳余晖斜斜扫过汝霖满是褶皱脸上,又延伸到茫茫荒野北边。是啊,在北地受苦的徽钦二圣,回到中原是指日可待的。汝霖缓步下城,年已六七十的老人了,精神越发好。他早已写好奏章,恳请赵官家回銮,也恳请各路勤王兵马一齐直捣黄龙,救回二圣。
奏章一路被驿兵带着,送入京师。可回信却遥遥无期,年老的汝霖似乎预兆到甚么。他却不知,落荒的女真人闻之色变,暗称汝霖:宗爷爷。汝霖茫茫然看着荒野,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四 悲英雄
沉沦封建的民族不缺民族败类或者小人,这是民族诟病,亦是时代产物。纵观五千年中原似乎小人身影无处不在。更何况是身处风雨飘摇的赵官家,小人颇多。一众小人嚣张手段,无在乎扭曲事实,诋毁世人。
康王构从质子到官家,他的帝王之路是艰辛曲折的。刚刚握住皇权的香饽饽,他会愿意拱手让给外人么?诚然,康王构不会将官家让给徽钦二宗。他一味求和便是让女真代劳,杀掉徽钦二宗。对于汝霖苦口婆心以及赤胆忠心,在康王构眼里,是阻拦求和绊脚石。
更何况康王构闻听女真呼汝霖是宗爷爷。宗爷爷是个甚么?康王构自是晓得。他闲了就想:拿着官家俸禄,领着官家兵马,到头来女真却把他高宗忘了,称汝霖是宗爷爷。对于本就小肚鸡肠的康王构来说,是不允许的。
功高震主的名头,汝霖翻来覆去也想过。但箭在弦上,岂能不发?更何况磁州四下义军甚多。怎能计较个人生死而凉了众义军将士心呢?于是在赵官家不信任与众义军将士奋勇杀敌下,汝霖颇是为难,也很忧愤。
在封建礼教甚严时代,汝霖不敢揣摩圣心。年迈的汝霖徘徊在求和与主战之间,举棋不定,终于抑郁成疾。
乱世造就英雄,也会在恰当时候将英雄扼杀。
汝霖年世已高,积劳成疾,终究满怀悲愤。那夜风雨大作,病榻上的汝霖似是见到陈氏走来。陈氏还如初嫁时笑颜如花,她款款万福,嘴角露笑。汝霖痴了,他奋力起身,痛呼渡河三声,随着陈氏而去。
汝霖死后不久,赵官家上谥号:忠简。可这一纸文书对于汝霖,又有何用呢?谁也不知汝霖死后,诸将哭泣,扶棺南上。那些文人墨客叹咏汝霖忠烈之时,又唏嘘自身命运。也许汝霖忠魂依然站在磁州城头,念着易水河畔,荆轲与高渐离之约: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也许,在已是森森白骨的深处,藏着一个卑微灵魂。
——品宗泽,英雄悲歌——孔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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