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条巷子的行走(外一篇)
2022-01-02经典散文
[db:简介]
赵 宇
曾经有一段时间里,我无比迷恋于对巷子的叙述。这如同儿时对火车站的迷恋一样---焦急的排队者拖着沉重的行李在窗口前等候买票,奔跑的火车呼啸着从眼前忽闪而过,绵延的铁轨肋骨一样卧倒在路基上。巷子没有火车站那样喧闹,在物质意义上它是方便行人穿越的捷径,行人悠然地从巷子里走过去,脚步轻盈而缓慢。但更多的时候,我对巷子的迷恋在于它浓郁的生活气息,一些简单、真实、琐碎的生活轻易地从巷子里飘散出来,值得细细品味与咀嚼。
我要叙说的这条巷子,是一条南方极为普通的巷子,阴暗、狭长、潮湿,“兀”字形暗藏在街道的内部。在一定程度上说,它是某两条巷子的廷伸——在它的东西两侧分别有两条更为绵长的巷子,只不过这两条巷子被两条突如其来的商业街道横截成不同的景观,像一条绳子中间穿插了两个扭结。
沿着巷子的西边入口进入,我沿途记下了这些名词。兰州拉面馆。围墙。杂货铺。餐馆。理发店。餐馆。理发店。粮油店。诊所。餐馆。餐馆。餐馆。餐馆。餐馆。餐馆。自行车店。职业学校。公共厕所。居委会。诊所。居民楼。“兀”字的“儿”部,则是巷子的两条分支。“丿”部:干洗店。茶馆。美容店。果冻批发店。茶馆。小餐馆。小餐馆。“乚”部:□。□。□。□。□。澡堂。理发店。宾馆后场。茶叶店。杂货铺。
兰州拉面馆是一个十多平方米的门店,里面摆放着十多张五颜六色的方形铁桌椅,桌与椅固定在一起,可以供四个人相对而坐。面馆显得很拥挤,狭窄的空间内摆放桌椅后,中间只留下了一个一米来长的过道。里面的装饰很有些回民的风味,墙壁上挂满一张密密麻麻“爱”字条幅,还贴着一些回族以及羊肉泡面的介绍。在清晨的微光中,一个瘦弱的回族老头,穿着白色的厨师大褂,捋起半截袖子,用力地一把一把揉面,一块粗大的面条被他切割成若干小份,再分、分、分、分……成抽丝状,忽拉一下扔进了锅里。两个黄卷头发的小伙子,长着相似的回族人的外表,机灵地将做好的羊肉泡面送到食客面前。一个头裹黑头巾的老妪端坐在门前收钱,有时候也帮着老头在锅里快速地捞面、放调料。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到这个南方的小县城,怎么会寻找到这样一个巷子?兰州拉面馆已经开了好几年,看样子会一直经营下去。
围墙将巷子与街道上的门店分割开,湿漉漉的水珠从围墙顶上的水管上渗下来,淌在地面上成为一片湿地。围墙对面是两家餐馆,门面有100来平方米大小,里面坐着一些喝闲酒的人,不时传来大声划拳的声音。店里的伙计用火剪叉着大煤球,奋力地扔到靠墙边的垃圾车里。垃圾车整日整夜地放在那里,盛满了一堆堆丢弃的生活废物。餐馆一溜连着好几家门店,那个剪着花花绿绿头发的理发店伙计嘴里嚼着槟榔,哼着莫名的歌曲,不时地搔首弄肘,两只手还飞快地耍着刀、剪变化形状。粮油店前总是围坐着好几个人,大多是空闲的女人在一起玩纸牌,纸牌很薄,她们的手轻盈地飞来飞去,阳光慢慢地踱到她们的身后,她们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成了一个个圆圈。两家小诊所面对面相视,男诊所是一个暮年的乡村医生主持着,会制作多种奇特的中草药,经常开着一些乡村常见的颜色各异的药丸,价格很便宜,效果也还不错。女诊所是一个县卫生学校毕业生主持,常客是一些女患者和儿童。她的手很轻巧,细小的针管从她的手上伸出去让人居然毫无察觉,生意也不错。再向下走去,有一个封闭的职业学校,面积不大,铁大门一天到晚都是锁着的,路人经常可以忽略到学校的存在,没有发现常见的学校喧闹声。
我慢慢地从这条巷子里走过,飞扬而下的阳光从我的身上漫溯而过,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名的温暖和清新。在巷子的内部居住着不同职业的人们,机关公务员、超市职员、理发店伙计、小商贩……每一个人都在为生活忙碌着,他们的忙碌在巷子外显得是那些匆促而紧张,而只要返回巷子里,他们的生活节奏会顿时变得缓慢、悠闲。巷子里住着的一些老人经常搬出凳子晒太阳,坐在小院子里一起聊天,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说,任阳光调皮地在他们空洞的眼眶里跳跃。这时候,世界很安静,他们年老的躯体伴和世界一起安静下来。还有一些老人则有着固定的作息习惯,通常是早晨赶早去菜市场(超市)买菜,或者送孙子去学校读书,中午吃完饭后赶紧到巷子里的茶馆里坐下。等也不用等,都约好了相同的时间,牌友是相同的玩伴,输赢也不用在乎,百来元钱可以玩多半个月。巷子里少数住户养着狗,也不是乡村的那种野狗,没有大声叫唤的毛病,一律用绳子牵着,人在前面走,狗在后面嗅。狗名却奇特的很,一只哈巴狗取名叫“妹妹”,满巷子里唤“妹妹”,以为谁家丢了小孩,只听见小狗拖着塑料绳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跃扑进了主人的怀抱。巷子里有时会闯入夜游的颠疯者,躺倒便睡在巷子的某个角落,像一片树叶轻轻地吹落在巷子里,从他身边走过,他不曾察觉,走过的人也不曾惊醒他。
“丿”和“乚”好像是巷子的两只手,分别指向不同的朝向和延伸。“丿”部里大多住的是一些居民,只开着两家茶馆和一家美容店。茶馆来客以老人为主,空间不大,只零散地分布着三三两两的桌子。美容店也不是时髦的门店,一个老太太打理着,客户只是那几个巷子里住的闲太太,老太太有退休工资,她是不着急赚钱的,只当是老人的一种休闲方式。没事的时候,她就把自己当做了客人来洗脸,洗得脸像漂白了一样,皱纹却刀刻一样鲜明地显露出来。“乚”和“丿”的长度相等,路是由一些破旧的碎砖头铺成,下雨时会留下一个个小水坑。“□”是一些没有名字的店铺,白天总是紧闭着,等晚上华灯初上时便照射出朦胧迷离的浅红色光芒。这些门店大多没有名字,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叨着烟的红晕女人坐在沙发上吐烟圈,眼睛抛射出一条条诱惑的光线,像一个鱼饵随意地扔到巷子的中央。澡堂子里的水不由自主地从流水通道里漫出来,一直流到路面上,像是谁吐在地面上的唾液。
清晨,一个人从一张门里走出去。傍晚或者深夜,从另一张门里走出来,向那张门里走回去。这便是一天。那些熟悉的人或者不熟悉的人,打开门遇见了,微笑着关了门,或是黯然对视着,而后擦肩而过。一个人走累了,在巷子里捡张椅子坐下,听棺材店里的木匠说,木材又涨价了;听河南的保姆说,你从纳里来的;听磨剪子的外来客吆喝着,磨剪子咯,抢菜刀……然后,一个人沿着巷子走过来走过去,风静静地吹着,阳光静静地照射着。
对面楼上
曾经,对面楼上仿佛安装了一个盛满欢笑的容器,笑声很轻易地从房间里飘出来,一直飞到我的面前。
对面楼是一个三层小楼,水泥外墙,灰色外表,简陋而朴实。楼与我的住所不过相隔几米,我站在阳台上,可以很便捷地与对面楼上的人交谈,可以看到他们将花花绿绿的毛巾晾晒到空旷的阳台上。那些毛巾在交织的绳子上被风吹荡,像一片片树叶在阳光下晃悠,耀眼而明亮。
楼早已租给理发店使用,店员统一穿着粉红色的体育休闲装,胸前别着“HK”的胸牌。我不知道HK是什么意思,也许是英文的简写,或是什么代号。那些店员都很年轻,大多是年轻的洗头妹,头发染成了黄色或棕红色,有的盘成一个发髻,或是一溜青丝滑溜溜地披在肩上,或是短短的头发,显得精神而又青春。
中午,他们叽叽喳喳围在客厅中央快速地吃饭,然后飞快地向店里走去。夜里十二点的时候,他们砰的一声打开铁门,毫无顾忌地大声说话。有一段时间里那个操广东话口音的男青年,站在楼下跟女朋友打电话,声音高亢而兴奋,满院子里立刻散发出浓厚的广东话气息。有人便大声呵斥,青年听了声音顿时压低许多,但是等到第二天晚上满院子里依旧会听到很大的“雷好,雷恰母鸡”的声音。
楼上还住着一对夫妇,就是那家理发店的老板。刚搬进来的时候,女的挺着一个大肚子,喜欢坐在楼上的阳台上晒太阳,拿着一个苹果在嘴里咬动,还哼着“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得玫瑰”。她高挑、皮肤白皙,偶尔看见我在阳台上晒衣服,会递过来一个浅浅的微笑,或是问一句“吃饭了吗”?因为她是本地人,所以我有时会与她简单的交流几句。从攀谈中得知,他的丈夫是河北邯郸人,比她小,是一起打工时认识的。他的丈夫则很少见到,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店子里经营着。过了不久,婴儿的啼哭声从对面楼上传了出来,他们有孩子了。这时候,两个河北老人来到了对面楼上,河北的音调经常会从对面楼上飘出来,我隐约地似乎能听懂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懂。
大约过了半年,对面楼上的生活很平静地流淌着。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怎么没有小孩的啼哭声了。原来,对面楼上的那对夫妇已经离婚了,孩子送到河北去了。女人早已经搬出去了,有几次在巷子里碰到她,我正准备与她打声招呼,只见她低着头向一侧走去,我刚要启封的嘴瞬间又停住了。我总是想起,她逗我儿子的情景——“把你的奥特曼给弟弟玩好不好”?还在自言自语地说,儿子,你什么时候有哥哥大才好呢?
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对面楼上逐渐安静下来,很少听到深夜噼噼啪啪的奔跑声。原来,这些年轻人已经搬走了。有一天深夜,我猛然被新租房子的中年夫妇吵架声音惊醒,夜很深了,吵架的声音是那样刺耳而难听。我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看见外面的天空很黑,很空,对面楼上也是黑乎乎的,空空荡荡的。我的心里也变得空荡起来,又开始想念起了那些小鸟一样的欢乐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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