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离
2022-01-02经典散文
[db:简介]
那时,我正读初中,而他只比我大几个月。我们头顶同一片天空,却是不同的人生。
他辍学后,无所事事,便虚报年纪,步入军营。他年纪太小,以至于当新兵时,老兵都不忍心打他。新兵训练时,他累了,擅自退出。他坐在操场上,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眯缝着眼,企图看穿顶着烈日继续训练的战友们的眼神。新兵训练科目,他一个也没过。班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装傻就过去了。他头一年就这么晃过来,没受什么罪。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家的院落里。一个英姿飒爽的军官,带着他,各自搬了小马扎,并肩坐在门口。父亲温文尔雅地坐在小凳子上,慢条斯理地询问他俩。军官如实道来。他呼吸急促,忐忑不安,坐得端端的,呈九十度笔直姿势。我站在竹帘后面,仔细打量。眉清目秀的他,率真可爱。我隐约知道,师长托父亲在团部找一个机灵乖巧的士兵,当自己的公务员。父亲挑中了他。不知何原因,他没去成,仍待在特务连公务班。
公务班的士兵是为部队首长服务的。有一天,战士小王带我到特务连玩,凑巧碰见了他。他羞涩地耷着头,闷头不语地整理床铺。小王悄悄走到他背后,猛地将他压倒在床,挠他痒痒。他还是一个孩子,哪里是小王的对手。他的脸红得像西红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直求饶。小王说,你晚上请我吃泡面。他咯吱咯吱笑着,慨然应允。
我家的公务员小李请了探亲假,不在身边。父亲托特务连派公务班一个士兵每个周末带我洗澡。于是,便挑上了他。每到周末,他就跟着我,一前一后,走在路上。他和我年纪相仿,却过早离开了温暖的家。一路上,他似乎想证明自己是个大人,虽然稚嫩,却要装作老成持重,絮絮叨叨。我不爱说话,沉默不语。他挖空心思,想翘开我的嘴巴,就不停地讲笑话,时不时看我有什么反应。我还是老样子,他难免黯然失色。我们进了部队首长专用的澡堂。他摞起衣袖,放水清洗浴盆。清洗干净,他先放热水,再放凉水,然后用手摸摸水的温度是否适宜,才让我跳进去。我泡了二十分钟后,他开始给我搓澡,随后抓起香皂轻轻地在我身上来回抹。他额头上渗出汗水,仿佛证明,其他士兵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我说,我记得,你以前来过我家。那可是师长挑公务员,你要是去了,前途无量。他嘿嘿一笑,没什么,我在这里也挺好的。
有时,碰到其他士兵也在澡堂,他们就在一起耍。有一个士兵,平时住在招待所。他俩互相用水泼着,嬉戏打闹。他说,你看你,你的双手都红肿了。那个士兵说,没办法,我一个人要伺侯三个首长。而你只伺侯一个首长的公子,能一样吗?说着,还朝我努努嘴。他一脸坏笑,指着那个士兵对我说,你要是打他,他肯定不敢还手。不信,咱们打赌。那个士兵,脸一红,两眼瞪得圆圆的,怒斥道,小鬼,你心眼咋这么坏?他乐不可支,开怀大笑。我低下头,扑哧一笑,不作声。
往后,年少的我们一起玩耍,一起苦恼,一起迷茫。惟一不同的是,我是一个学生,他是一个兵。
后来,父亲调离工作岗位,到异地任职。他在路上远远见到我,撒腿就跑。我神情落寞,茫然若失地游离于林荫小道。突然,一只流浪狗歪歪扭扭地从我身边窜过,脏兮兮的,毛发已没有光泽。邻居曾当它是心头肉,宠爱有加。周围的亲朋好友也因此对它呵护备至。邻居远走他乡,它也被弃养,流落街头,睡到垃圾堆里。
我蹲下,轻轻抚摸流浪狗的毛发,倏地想起“同是天涯沦落人”,心里不免有些伤感。一朵凋谢的花儿,是否掺杂着一缕暗香?一条泥泞的道路,是否留下了深深的脚印?一只翱翔的鸟儿,是否扇动翅膀清理过天空的痕迹?顿时,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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