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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该出发了

2022-01-03抒情散文李兴文
有人在远方,她的天空,雪花开了。我的小城,天还未亮,它把月光和星光都弄丢了,凌晨很暗淡,每一座楼房,都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色厉内荏的阳光,穿不透凝冻的岁末,连养尊处优的鸽子,都停飞了。我想从小城出发,去追赶远去的人,她走过的雪地上,铺满上一……

  有人在远方,她的天空,雪花开了。我的小城,天还未亮,它把月光和星光都弄丢了,凌晨很暗淡,每一座楼房,都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色厉内荏的阳光,穿不透凝冻的岁末,连养尊处优的鸽子,都停飞了。
  我想从小城出发,去追赶远去的人,她走过的雪地上,铺满上一个春天的阳光。我要去追赶远去者的精致,中老之后,我爱上她了。我祝愿自己心想事成。我祝愿自己快乐起来。我祝愿自己抛开孤僻,成见与沉默,到达远方,重新出生,重新长大。我鼓励自己:不要因为谋生的双手已经发麻发冷,不要在意谋生的双腿过于僵硬,不要害怕一年一度不可避免的严重伤风,不要介意自己的衰老。不要惊惧,不要灰心,不要自卑,其实你是很优秀的,你一定会大器晚成。身边的人越来越年轻越来越陌生,你的老朋友们,都像老成的桦树皮,随风飞到四面八方。但是,别犹豫,没有人身体的年轻比你心灵的年轻更加生机旺盛——我告诉自己,衰老只是时光恰如其分地把我带到了该到的地方,病因只是潜藏的哀伤;只要我不再哀伤,我就是健壮快乐的。
  那么,该出发了。小城,从来都是我打算出发的地方。
  有人真的来过,就像有人真的又在远方。来去之间,春花与秋花都开过了,都如影,都如风,抓在手里的,是枝柯萧疏的冬天。我的许多个指尖都被冻裂了,那种疼痛是钻心的。强烈的痛感中,我暗恋的人越去越远,越远越小气,越远越猥琐不堪,眼看着就变成斤斤计较的小商贩。来了又走的人,照亮了我冬夜里的梦。在梦里,漫长的寒冷无需御之以火,只需笑容,只需傲岸不群的脖颈和头颅。我还要相信,冬天里许许多多无聊的,都是花肥,春天一到,在我的沉默中隐藏的一切,都会变成花落之后呈现的青果,它们都顽强,对冬日的决绝很坚定,他们将是目空一切无往而不胜的。春天里,我总是翩翩少年,是初生之犊,一些人贬损我,一些人奖掖我。贬损我的人都没有活在我的坚定与快乐里,奖掖我的人,无论依然健在还是已经仙逝,他们都是我心中永不熄灭的阳光。我感谢那些接纳过我粗鄙和贫穷的人,感谢他们拉过我的手,拍过我的肩,给我说过世界上最暖心的话,我的过往,都是他们在陪伴,这一陪伴,就是几十年宝贵的时光。虽然现在,有人在远方,我在小城,但我还能想起他们,他们就代表神在的方向。
  晦暗寒冷的天空,连鸽子都停飞了。小城在昏昧的冷风中越缩越紧,但它的内腔依然空洞。它的冷清,无法容纳我繁华的梦。关于小城,我有许多质疑,但一直没有明确的结果,我无法对它心怀自信。小城人的心中,有一座高峻的富贵大坝,阻拦了我的迁徙之路,我无法从晦暗的夜晚泅渡到晴朗的白天。我在阴冷的早晨沉思的样子,就是我在面对那座大坝的样子。
  我又在呼唤赞赏过我的人了,就像呼唤遥远的春天;我的喉咙里发出了鸟鸣声,鸟鸣声又带起了风声和水声。风起的时候,梦的黄叶飘落了,梦的枝柯依然长在我的头顶;水起的时候,有人用古琴弹奏《渔舟唱晚》,也有人和着管风琴,唱起《哈路利亚》。
  是时候,我该以这些枝柯为薪火,烘烤我的哀默与孤独了。也应该用自己点燃的火,照亮我追赶春天的路,那条路上,行走着许许多多赞赏过我的人以及我暗恋的人。我将在追赶中,求告神灵,我是真心真意的。我将把远方和过去一并向这边折叠过来,改正我犯下的所有过错,顺便看看,远方的人,她是否美丽依旧。我将再次感谢精致的人,虽然未能改变我的贫穷,但她改变了我的粗鄙,从此以后,我总能听到来自她的,掠过油菜花田的风声。
  这个冬天,我无法尽察这个世界缺少了什么,我只想记住,我的父亲,他像冷风中的一片枯叶,飘向时光深处,永不回头。我记住了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表情,是冷漠的表情——是的,他离开的时候,这世间很冷,没有一丝温暖抚摸他的身体。我离他很远,一直都离得很远。为了躲开他没有穷尽的愤怒之火,我一直离他远远的,我怕被烧伤。后来,他的灵肉备守贫弱的摧残,备守悔恨的蹂躏,备受病痛的折磨,他的怒火终于渐渐熄灭,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终于成为我和他共同的习惯。我一直都在寻找一个愿意把我搂入怀中用心爱抚的男人,但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出现,而父亲,终于老了,他越来越快地失去一个男人的胸怀和勇气。直到这个冬天,我的衰老遇上了他的亡故。我与他的距离终成永远以后,我所梦想的精致的女人,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
  梦得太久,梦也衰老了。我被情感的激流颠簸得四肢无力。在梦中,在精致且柔媚的女人面前,性的幻想也变成东倒西歪的,仿佛离开春天太久,娇艳的花朵,全都呈现出泥土的颜色。
  我预感到的一切变故皆不可免,我深藏于心的一切念想都将成真——我一直没有忘记这样祝福自己。我的粗鄙和贫穷,曾经深埋于故乡的泥土之中,等我把它们带进城市,它们又变得敏感而虚伪;它们把我的嘴唇压得僵硬;我的孤独和哀默,全都演变成牙病。过去的每一个冬天,收藏了我无数念想的根,只要春天一到,那些念想就野生野长,但都独立于整齐的林莽之外,或者散乱于不羁的野草之中。我的念想就像我的孤独,总在踽踽独行,行走在众人围拢抱团的夹缝之中。我的自由与任性遍体鳞伤,但我忍住了所有的疼痛,也就忍住了生活的残酷。这些都很值得。
  虽然衰老,但我的念想亦如春天的碧草,头也不回地铺往天涯;有人在远方,我所有的心念也到了远方。这个小城,只是我不堪记忆的一小部分。
  有人在远方,她的大地上,梨花开了。梨花上有芬芳的雨滴掉落,我的爱,我失去亲人的哀伤,一并被雨点打湿。但我觉得,在严酷的冬天,我不能哭,不然,我的眼泪和哭声都会被冷冻。又一个冬天将要走到尽头,我不必再怕垂死的顽固的冷,我不必期待柔弱的眼泪能够代替表达什么。春天就是春天,梨花就是梨花,精致的人,她在远方,她在飘雪的地方,保留着我的念想,这就够了。我对小城,对这个冬天,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该出发了,我不在乎究竟需要佛陀的领渡,还是需要耶稣的导引,只要能够帮助我追上远方的人,我都乐意接受。在这个冬天结束之后,为我饯行,我要出发,去找精致的人和她的远方。我不在乎,我和所有的草木被路上的风吹成柔顺的长发——我想我一定是这样重返春天的。那时候,我将结束我的孤单,也将告别我的哀伤。
  我将结束小城对我的厌倦,结束又贪心又善于算计的人们对我的嫉妒。当我在路上,向小城和人们告别,春天一定来了,我和这个冬天,将会彼此彻底遗忘。
  对于小城和小城里的人们,我多年以前就到把自己交给了我从未谋面的远方。远方的每一个早晨,都应该是被梨花雨打湿的。阳光都应该聚集在雨滴里。每一朵花,都应该住着一个精致的人,她们绝没有一颗粗鄙的心。想爱就爱的时候,我会喜欢上一些陌生人,他们不知我的过去,不知小城的过去,但我尊重她们探视小城历史的权利。我会对这个极尽压迫与漠视之能事的小城,报以鄙夷的笑。我会告诉小城里生活过的所有的人,只有对错,没有输赢。
  从将雪未雪的冬天,到梨花盛开的初春,我会记住许多精致者的姓名。我也会告诉她们,远方很远,时间很紧,我不能等。我还会说,有人已在远方,我也不能坐着做梦。父亲已经把他一生散乱的故事,遗失到风中。在母亲,孤独便是她旧的疾患之上,新的病痛。我们兄妹几人,在长风浩荡的时代无法停下,我们一如既往,顺着生活延展开去的方向,远去如风。远方,生命将会终止,灵魂将会飞升。我不能再继续这样坐等——以爱的名义远走他乡的人们,又无往不在囚笼之中!
  没有一声鸡鸣可以唤来光明,没有一段誓言能够改变贫弱和贫弱者的命运。惟在所有人挣脱囚笼冲向天空,让野火烧毁铺满大地上坚硬冷酷的网格,通往远方的所有道路才能畅通。才有梨花带雨的春天,才有精致的人真实地站在我的面前,说,执子之手,不再是梦!
  有人在远方。她的天空,雪花开了。我的小城,还未苏醒,鸽子停飞,阳光尚未进门。我要越过小城的冬天,为天堂路上的父亲祈求温暖,为孤单的母亲祈求一块梨园,让她听到童年时候最喜欢听的歌声。
  冬天就要过去了,我祝愿父亲的来世永驻春光。小城,人们的富贵梦要溃坝了,贫弱生灵的迁徙之路将再次畅通。有人在远方,在春天停留的地方,与阳光一起把我等候。
  是时候,我该向春天出发了。
  2019-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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