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和:岁月,是一首低吟浅唱
2022-01-03抒情散文木门长子
张允和:岁月,是一首低吟浅唱她认识他时才刚刚十六岁,二八年华,含苞待放。她吟唱昆曲,咿咿呀呀,似乎能从剧中人物中见到自己。她生性顽皮,不服管束,人人称她“小二毛”。他则性情温和,做事沉稳,与她是一种性格上的互补。二十四岁时,她与他来到了吴淞……
张允和:岁月,是一首低吟浅唱 她认识他时才刚刚十六岁,二八年华,含苞待放。她吟唱昆曲,咿咿呀呀,似乎能从剧中人物中见到自己。她生性顽皮,不服管束,人人称她“小二毛”。他则性情温和,做事沉稳,与她是一种性格上的互补。 二十四岁时,她与他来到了吴淞江边,情定终身。后来,她曾在《温柔的防浪石堤》中这样写道:那是秋天,不是春天;那是黄昏,不是清晨,倒是个1928年的星期天。有两个人,不!有两颗心从吴淞公学大铁门走出来……很温暖的一个画面,没有激情澎湃中的浪漫,也没有戏剧里哭哭啼啼般的生死相依。她和他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他们的爱就像流水一样,没有波澜,但人人都知道她是他生命中的不可或缺。 1928的秋天,永远定格在了她的记忆里,仿佛《牡丹亭》里的闺阁小姐永远记住了风流倜傥的柳梦梅,也好像《西厢记》的崔莺莺瞬间就爱上了俏张生。在那一天,他赠她一本书,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他把心头爱的呼唤夹在了书页之间。那上面写着:我愿在这一文中洗尽了罪恶!一句别人谁也不能懂的话,却别有深意。八年的相知,让他的爱已刻骨铭心。 于是,秋天的吴淞江水唱起了一首曲儿,缠绵到可以让人醉: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秋色之好,少年清梦,又让他如何不欣慰?那一季,不是春天,春的好却溢满他们的心中;那一季,没有春花,秋的香却让他们沉醉。她当然没有把他的爱当成“罪恶”,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握在了掌心。自此,是欢乐与磨难的相伴,是风风雨雨也要在一起的人生。 他叫周有光,当时是光华大学的教师,建国以后成为中国汉语拼音方案设计者之一、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的学术权威。她叫张允和,是一个爱着昆曲,做过文字编辑,代过课的优雅女子。从相处到相知,他们低吟浅唱整整走过了近一个世纪。 1933年,他们结了婚,然后共赴日本。婚后第一年,他们可爱的儿子小平就诞生了,幸福如一枚甜味果注入他们的杯中。他在日本专攻日语,她回国后闲暇时写作,偶尔也弄弄昆曲。后来,他们又有了女儿小禾,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平静安详。但是战争像一个恶魔,打破了他们的梦。从此,宁静化成颠簸,平和幻化成伤痛。 战争期间,她与他大大小小搬过三十六次家。期间他们到过合肥、去过重庆,他们甚至还逃到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子上避难。女儿小禾六岁时不幸病亡,儿子小平也曾被流弹击中。她不能讲尽自己守候在小平身边的三天三夜,也不能不愧疚于小禾没穿过一次的白纱裙。对于她来说,不幸是无法摆脱的苦难。 坚强,是她后来与丈夫挽手的根本,也是长在她身体里的一枚钢针。“三反五反”运动中,她因为“出身”不好,成了被修正的对象,写交代、挨批判,就连她多年来写的家信也被红卫兵抄了去。不能言说她当时的愤怒,也不能言说她心中的悲哀,但她只把一切交给了岁月。当她暮年白发,再提起抄家的事时,她说:“他们是一群小孩子,不是诚心的,我不怪这些孩子,我爱这些孩子!” 她是人们眼里的大家闺秀,才华横溢,生于安徽合肥的世家名门。她的曾祖父张数声曾跟随李鸿章打过仗,是著名的淮军将领,官至两广总督。她的父亲是近代教育家张武龄,有着自己的个性和思想,而她的母亲则是个昆曲研究家。这样的家世,让她自然而然成为一朵芬芳的花儿,成为他眼里不能缺少的雅致。 她的确够雅致,从儿时起就开始学习昆曲,把“断桥”“琴挑”“思凡”等唱词演绎得酣畅淋漓。她的字儿写得好,文章作得妙,人长得也漂亮。著名作家叶圣陶曾经说过:九如巷四个才女,谁娶到了都会幸福一辈子。可见,她就是他的大幸福了。 岁月,像流水一样的走过。防浪石堤的美好萦绕在他们心间。 八十六岁时,她开始学习电脑打字,并陆续出版了《最后的闺秀》《昆曲日记》等书。她有些矫情,遇到不会打的字儿会向他撒娇,而他也会颠颠地跑了来告诉她怎么打。在她的矫情里他不再是参加过国际标准化组织会议,成为翻译《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的著名语言教育家。他只是他,一个爱她宠她几十年如一日的普通男人。她就像一支欢快的曲儿,在他的眷顾下低吟浅唱。 晚年,她致力于昆曲研究,并续办家庭刊物《水》。而那本延续了近八十年的刊物,虽然是世界上最小的杂志,传阅范围却穿越了国界,远及欧美,就连著名作家巴金也是它的忠实读者。在《水》中,她记叙了的三妹兆和沈二哥的缠绵爱情,也录入了自己写给爱人的《温柔的防石浪堤》。而她的他也曾在《水》杂志上发表《走向世界》一文,观点鲜明,思想性强。爱,就像吴淞江里温柔的水,在他们面前缓缓地流淌…… 在对人对事上,她性情刚毅,却又不失原则。她有一个“三不”原则——不拿别人的过失责备自己,不拿自己的过失得罪人家,不拿自己的过错惩罚自己。她的脾气秉性像极了戏剧里的杜丽娘,知道珍惜也知道舍弃。 2002年8月,她因病去世,享年93岁。去时,她依然是一袭紫衣,长发轻绾,美丽如初.....她的离去让他痛苦非常,曾对他的友人说:“我们结婚70年,婚前交友8年,一共78年,我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两人中少一个……她忽然离我而去,竟让我不知所措了……”此间的悲哀只有他自己最懂。 人世沧桑。她曾与他合著《多情人不老》这本书。书中,她的文章横排,书页向左翻,他的文章竖排,书页向右翻。琴瑟共鸣,相互交融。生活中,他们还是一对情笃伉俪,相敬如宾,喜欢搞一种“举杯齐眉”的小仪式,或红茶,或咖啡,几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牡丹亭》里曾这样唱道: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是的,他就是她的柳梦梅,她就是他的杜丽娘,最初的一次握手便注定了终身。 ——幸福的两颗心,值得敬重的两个人。
张允和:生于安徽合肥,长于苏州,毕业于上海光华大学。晚年致力于写作,著有《最后的闺秀》《昆曲日记》等书,并续办家庭刊物《水》。周有光:江苏常州青果巷里走出的才子,我国语言文字研究卓越的贡献者,著书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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