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洋槐树

　
　 陈伟
　　老家的村子与葫芦河之间，有一条绵延几里的用土筑成的长堤，堤上遍植洋槐树，每年入春以后，洋槐枝头开始吐露新芽，起初是淡淡的嫩黄，后来又慢慢转绿，到绿色惭浓的时候，却又开始凭添几份白色——洋槐花开了。
　　据说，老家并不是洋槐树的家。洋槐树的家在远隔重洋，遥遥万里的北美洲。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经由德国传教士从中做媒，她才不远万里远嫁到中国青岛，不到一个世纪，她的子孙早已遍及北中国。洋槐树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老家安家落户的，老家的人也说不清楚，连年龄最长的老人们也记不起来，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洋槐树已成为老家里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在老家,葫芦河由村北绕村而过。听老人们说，解放前葫芦河常发大水，老家的村子被河水多次肆虐过。人们为保护家园便在村北筑起了长长的河堤，为巩固辛辛苦苦修成的河堤,人们就在堤上年复一年地大量植树,栽植的最多的就是这种易栽易活,生长迅速,繁殖速度快的洋槐树。
　　洋槐树身形并不娇美,且杂枝乱生,枝上多生锐刺,让人难以接近,就连她的名字也有点晦气，但老家的人们并不因此而讨厌她。相反,乡亲们则更多地青睐于这个树种。因为，与其它树比起来，这种树似乎与乡亲们的生活更为密切一些。春天，洋槐树的嫩芽和洋槐花常被人们食用。夏天，洋槐树的叶子又被人们作为青饲料用来喂猪，喂羊。待到槐树落叶的时候，乡亲们又将它扫回家来烧炕或者留作干饲料。若有枯枝掉落，乡亲们就会拣回来用于烧火做饭。尽管洋槐树还可以用来建造房舍，但乡亲们从来不会将她伐作建材，这并不是因为她难成栋梁，而是因为她是老家里长年忠于职守、从不擅离岗位的卫兵，因此，乡亲们一直对她爱护有加，精心呵护。所以，年复一年，愈加茂盛，如今她已成为一条绿色的屏障，忠诚地保卫着老家的安全。不仅如此，洋槐树更是老家里人们的精神食粮。
　　每年暮春初夏，早已是花褪残红，杨柳堆翠，此时却正是老家的洋槐花竞相绽放的时节。今天，洋槐花于人们来说，除了食用，更多的是观赏她。观赏老家的洋槐花，最好是能遇到夜来春雨，次日又夜雨初霁的时候，这时荠麦弥望，新雨后的天空愈加湛蓝，若在几里开外远眺老家的洋槐花，的确太壮观了。远远望去，数里长堤，满是槐花，高高低低的槐花林沿河东向，只见这头，不见那头，千树万树盛开的洋槐花，恰如蜿蜒起伏的白玉龙静卧葫芦河旁。若是近前，徒步芳林，只见树树槐花，有如瑞雪压枝，却又有浓绿相衬，无论如何不失单调。
　　槐花从开到谢，最多只有半月时日，花期较短，且一年只开一次。老家的洋槐树留给我最深的记忆便是洋槐树开花时散发出来的一团淡淡的清香。这种清香是一种幽香，不是很浓，只是在清晨的时候，若有漫漫薄雾，或在傍晚的时分，若有清风徐来时，才会花香弥漫，但这种清香似乎又若即若离，忽明忽暗，时而缭绕于你的周围，挥之不去，时而又倏尔远逝，踪迹皆无。这种如梦似幻的香味，年年会在同一个时间飘然而至，老家的村子年年会在同一个时间被这种如梦似幻的香味包裹起来。因此，每年到洋槐花怒放的时节，老家的人们总是在清晨，特别是傍晚的时候走出家门，或蹲在村头巷尾，或聚集在谁家的院落，一边闲聊一边享受着槐花可人的清香。
　　作为离家游子的我，在外读书工作若干年了，洋槐花的香味总是在不经意间被记起来。特别是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这种记忆总是不招即来，其实是不愿忘记，无法忘记或者是根本不能忘记，这种记忆真的是“渐行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它就像老家的洋槐花的香味，远而愈清，由最初的若即若离，时有时无，渐渐到时时萦绕在我的心头……直至幻化成对老家的最初的思念。当这种思念渐烈的时候，便有了去老家的槐花林寻梦的念想。
　　寻梦，不需撑一支长篙，也不需在清清的葫芦河水中漫逆，只要独步芳林，儿时的梦，如碧天里的星星，用不着仔细寻觅，俯拾皆是。你如果愿意，只需弯下腰去，即可捡起儿时的梦，假如你将它轻轻地托于掌心，慢慢地呵去岁月的封尘，你会惊喜地发现，它原来是如此的五光十色，异彩斑斓——攀槐树，折槐枝，捋槐花，掏鸟蛋，捣鸟窝……这些五彩的梦几乎全都是在孩提时候于不经意间丢落的。
　　如今，早已成人的我，当再次来到老家的槐树林里时，总有一种“人去楼空”的感觉，因为这里再难看到我们这一代人儿时的身影，也再难听到我们这一代人儿时嬉戏的欢笑声。伴随这种感觉，让人不禁又有一种“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的感慨。
　　其实，任何事物，当掺和进人的感情的时候，这种事物便会成为人的心头之物。洋槐树也不例外，老家的人们，包括从老家走出的人都对洋槐树有着特殊的感情，因此，乡亲们不仅将洋槐树常常挂在嘴上，更重要的是将她沉甸甸地放在了各自的心头。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7-9 10:3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