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音符
2022-01-03叙事散文敬一兵
流淌的音符敬一兵推开窗子，打桩机的噪音，商贩刺耳的吆喝，路人用吵架的嗓门聊天，还有金属被敲打被拖拽的这些反美学的声音，终于停止在了连绵的秋雨里。渐渐变凉的天气和湿漉漉的色泽，在地面上曲折延伸，暗合着季节交替所带来的隐喻。它们像一条河，也像阵……
流淌的音符
敬一兵
推开窗子，打桩机的噪音，商贩刺耳的吆喝，路人用吵架的嗓门聊天，还有金属被敲打被拖拽的这些反美学的声音，终于停止在了连绵的秋雨里。
渐渐变凉的天气和湿漉漉的色泽，在地面上曲折延伸，暗合着季节交替所带来的隐喻。它们像一条河，也像阵阵秋风，迎面向我扑来，不经商量，就从我的身上流淌而过。它们不断用沿街生长的梧桐正在泛黄的枝叶影子，轻轻触摸着我的肌肤和感官，让我的记忆随着隐形的音阶不断起伏，很像从我眼前掠过的几只轻盈飞翔的觅食小鸟。小鸟的飞翔微不足道，但它们却正是用这种微不足道的飞翔姿势，填补苍天之下的空白，问候荒野之上的野草和树枝上的果实，并且，还要用自己的羽毛，去拓展属于自己的空间。阴雨，低温和交替的季节，为它们的飞翔提供了高度。停止在一场连绵秋雨里的反美学声音，为它们的飞翔轨迹提供了创作交响曲的五线谱。每一只小鸟的鸣叫，独往独来，躲过了城市喧嚣的追踪。弯曲的音调，一半埋在土里，另一半被暮晚的寒风吹送，成了委婉的音乐或者歌曲。小鸟是流淌的音符。秋天的风，雨和低温，也是流淌的音符。这些音符，带着对生命的温暖期盼，从隐遁的地方走出来和我拥抱在窗前。这个时候，克尔凯郭尔温柔得像一片羽毛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来：“太阳光到达不了的地方，音乐仍能到达。”这显然不属于机缘而是一种必然的命运。命运就是一条流淌的河。当希德嘉在遥远的岁月河流的上游写下了“在我四十八岁零七个月时，天堂开启，一道明亮的使人盲目的光芒降下涌入我整个心灵中，它像火焰煽动着我的心扉，温暖却不炽热”的文字时，我在经历了无数时光轮回交替后，站在这条岁月河流下游的一扇窗户面前，却接收到了她用音符点燃所有火花的至高无上的火焰力量，呼吸到了她的音乐旋律里所有前进，而非早已死亡的事物散发出来的依旧清新无比的气息。
夏天到秋天，是温度一路下滑的过程，也是人从高处往低处行走的过程。即便身体在夏天适应了的感觉迟迟不肯消退，依靠温差来判断季节的能力产生了迟钝或者紊乱，但温度的下滑，还是如同水在斜坡上流淌，清晰地带来了一种解脱的感觉。遮蔽在人的视力上，包括感官、意识和灵魂视力上的白内障，都在慢慢解脱。
夏天变成了忧郁的记忆，秋天变成了敏感的听觉。穿过阴霾的天气，气若游丝的蝉鸣，悬铃果与树叶相互摩擦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无人走过的石缝中蟋蟀的浅吟低唱，正在用微弱的音符旋律，抵御越来越强大的萧瑟寒风与秋夜一同到来。秋夜是一条漆黑的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路上行走，寸步难行都不说了，关键是自己每走一步，都会因为四周全是黑暗，看不见哪怕是微弱的荧光带来的希望，感官的视线和心理的视线全部被黑色掐断，想象所需要的营养得不到供给，由孤独引发的枯萎死亡就成了唯一的结果。难怪在许多小说家的笔下，黑夜被赞美的情形少之又少，原来黑夜把人都引向了孤独、梦幻、阴谋、罪恶和死亡的恐怖中了。秋夜，我们可以用红酒，电视，书籍和思念一个女人来安抚孤独。如果这些都没有，我们还有音乐。秋天的夜晚特别适合听轻音乐和咏叹曲。这些流淌的音符，不会改变秋夜的色调和气味，但却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的感觉。流淌的音符在抵达我的感官之前，我的内心全是孤独沮丧，望一眼窗外雨打树叶的情景我就会全身发冷，就会向着秋夜的深渊堕落，直到死亡。只有在音符流过我的身体时，我热爱的那些随风而去的灵魂，才会搭乘一列载满了温暖的火车，缓缓停靠在我内心里。这个经验表明，秋夜的边缘不是临近没有知音的冬季，而是想象刚刚遇到了音符的春天。音符的旋律在流淌，宛如过去许多隐遁在棺木、石穴、骨灰盒、甚至被苔藓年复一年覆盖在泥土深处的真实画面，一跃而出又一闪而过，它们顺便一搭手，就把但丁和乔托从暂时的安眠中拽醒过来，让但丁继续在引导人们穿越地狱直抵天堂的过程中，宣讲自己的思想，也让乔托画笔下的耶稣不再是神灵，而是一个甘为理想从容赴死，接受犹大亲吻之时，继续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向世人推开一扇关闭千年的心灵之窗。是说马肖，迪费，奥克冈和班舒瓦早期创作的音乐里始终萦绕着浓郁的弥撒和安魂的元素，原来每一个流淌的音符，其实就是一个游荡的灵魂。
没有人拒绝得了音符就是灵魂的说法。飞来了|几只鸟儿|和一个黑色的念头。诗人帕斯的鸟，就是音符，那个黑色的念头，就是灵魂。如果帕斯的这个比喻还不明确，那么西尼的说法就更加直白了——人的灵魂，和一只小鸟的重量差不多。西尼说这话的时候，是准备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来临之际，向因人的无知、盲从和错爱而在不安中迫降的麻雀亡灵默哀忏悔，而我听音乐的时候，是准备在秋夜中为迎候遥远的灵魂做出的拥抱姿态。
性从青涩走到成熟，黄昏就成了它专门用来恋爱的时间。我记不得曾经有多少次在黄昏和女人谈过恋爱，但谈恋爱或者想女人的经历，跟渴望银行存款不断增加，住房面积不断变大，身份地位不断提高，成功越来越多，失意越来越少这些事情一样，成了我用数字来证明生命的丰富抑或贫瘠的习惯。就在昨天，这个习惯看上去还那么自然，到了今天，它就有了残忍的模样。残忍是来自我听了现代的流行歌曲和刚性的重金属摇滚，不是迷茫不甘，就是声嘶力竭，干燥多于潮湿，忧伤多于凄美，让感官倍受威胁。而听贝多芬，柴可夫斯基，肖邦的音乐就不一样了。像羽毛般轻盈的旋律，都是对血液、生活乃至一只天鹅这些微小事物的精细述说，让最精微的精髓在最精微的实体中干干净净地显示出来。隔在世界的两边，古人的灵魂，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用音乐向我叙述。我对他们的思想没有太多的了解，甚至就连他们的生活也知道得很少，但这并不妨碍我从他们沉稳从容的叙述上判断出他们具有恬淡的性质。音符的流淌，带着他们的灵魂不止一次穿越了我们争论、倾轧、浮躁、功利、自私、贪婪和自以为是的种种表演场面，他们也许看见了我们的表演，也许根本就没有兴趣看我们的表演，是与非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只想用流淌的音符这种叙述方式证明，时间是用来流浪的，生命是用来遗忘的，只有灵魂才是用来唱歌的。
听古人的音乐就是听他们的灵魂述说，当然，他们也在听我们用音乐进行的述说。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被我们制造出来的流淌的音符，到了古人的灵魂那里，会是怎样一个情形？
敬一兵
敬一兵
推开窗子，打桩机的噪音，商贩刺耳的吆喝，路人用吵架的嗓门聊天，还有金属被敲打被拖拽的这些反美学的声音，终于停止在了连绵的秋雨里。
渐渐变凉的天气和湿漉漉的色泽，在地面上曲折延伸，暗合着季节交替所带来的隐喻。它们像一条河，也像阵阵秋风，迎面向我扑来，不经商量，就从我的身上流淌而过。它们不断用沿街生长的梧桐正在泛黄的枝叶影子，轻轻触摸着我的肌肤和感官，让我的记忆随着隐形的音阶不断起伏，很像从我眼前掠过的几只轻盈飞翔的觅食小鸟。小鸟的飞翔微不足道，但它们却正是用这种微不足道的飞翔姿势，填补苍天之下的空白，问候荒野之上的野草和树枝上的果实，并且，还要用自己的羽毛，去拓展属于自己的空间。阴雨，低温和交替的季节，为它们的飞翔提供了高度。停止在一场连绵秋雨里的反美学声音，为它们的飞翔轨迹提供了创作交响曲的五线谱。每一只小鸟的鸣叫，独往独来，躲过了城市喧嚣的追踪。弯曲的音调，一半埋在土里，另一半被暮晚的寒风吹送，成了委婉的音乐或者歌曲。小鸟是流淌的音符。秋天的风，雨和低温，也是流淌的音符。这些音符，带着对生命的温暖期盼，从隐遁的地方走出来和我拥抱在窗前。这个时候，克尔凯郭尔温柔得像一片羽毛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来：“太阳光到达不了的地方，音乐仍能到达。”这显然不属于机缘而是一种必然的命运。命运就是一条流淌的河。当希德嘉在遥远的岁月河流的上游写下了“在我四十八岁零七个月时，天堂开启，一道明亮的使人盲目的光芒降下涌入我整个心灵中，它像火焰煽动着我的心扉，温暖却不炽热”的文字时，我在经历了无数时光轮回交替后，站在这条岁月河流下游的一扇窗户面前，却接收到了她用音符点燃所有火花的至高无上的火焰力量，呼吸到了她的音乐旋律里所有前进，而非早已死亡的事物散发出来的依旧清新无比的气息。
夏天到秋天，是温度一路下滑的过程，也是人从高处往低处行走的过程。即便身体在夏天适应了的感觉迟迟不肯消退，依靠温差来判断季节的能力产生了迟钝或者紊乱，但温度的下滑，还是如同水在斜坡上流淌，清晰地带来了一种解脱的感觉。遮蔽在人的视力上，包括感官、意识和灵魂视力上的白内障，都在慢慢解脱。
夏天变成了忧郁的记忆，秋天变成了敏感的听觉。穿过阴霾的天气，气若游丝的蝉鸣，悬铃果与树叶相互摩擦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无人走过的石缝中蟋蟀的浅吟低唱，正在用微弱的音符旋律，抵御越来越强大的萧瑟寒风与秋夜一同到来。秋夜是一条漆黑的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路上行走，寸步难行都不说了，关键是自己每走一步，都会因为四周全是黑暗，看不见哪怕是微弱的荧光带来的希望，感官的视线和心理的视线全部被黑色掐断，想象所需要的营养得不到供给，由孤独引发的枯萎死亡就成了唯一的结果。难怪在许多小说家的笔下，黑夜被赞美的情形少之又少，原来黑夜把人都引向了孤独、梦幻、阴谋、罪恶和死亡的恐怖中了。秋夜，我们可以用红酒，电视，书籍和思念一个女人来安抚孤独。如果这些都没有，我们还有音乐。秋天的夜晚特别适合听轻音乐和咏叹曲。这些流淌的音符，不会改变秋夜的色调和气味，但却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的感觉。流淌的音符在抵达我的感官之前，我的内心全是孤独沮丧，望一眼窗外雨打树叶的情景我就会全身发冷，就会向着秋夜的深渊堕落，直到死亡。只有在音符流过我的身体时，我热爱的那些随风而去的灵魂，才会搭乘一列载满了温暖的火车，缓缓停靠在我内心里。这个经验表明，秋夜的边缘不是临近没有知音的冬季，而是想象刚刚遇到了音符的春天。音符的旋律在流淌，宛如过去许多隐遁在棺木、石穴、骨灰盒、甚至被苔藓年复一年覆盖在泥土深处的真实画面，一跃而出又一闪而过，它们顺便一搭手，就把但丁和乔托从暂时的安眠中拽醒过来，让但丁继续在引导人们穿越地狱直抵天堂的过程中，宣讲自己的思想，也让乔托画笔下的耶稣不再是神灵，而是一个甘为理想从容赴死，接受犹大亲吻之时，继续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向世人推开一扇关闭千年的心灵之窗。是说马肖，迪费，奥克冈和班舒瓦早期创作的音乐里始终萦绕着浓郁的弥撒和安魂的元素，原来每一个流淌的音符，其实就是一个游荡的灵魂。
没有人拒绝得了音符就是灵魂的说法。飞来了|几只鸟儿|和一个黑色的念头。诗人帕斯的鸟，就是音符，那个黑色的念头，就是灵魂。如果帕斯的这个比喻还不明确，那么西尼的说法就更加直白了——人的灵魂，和一只小鸟的重量差不多。西尼说这话的时候，是准备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来临之际，向因人的无知、盲从和错爱而在不安中迫降的麻雀亡灵默哀忏悔，而我听音乐的时候，是准备在秋夜中为迎候遥远的灵魂做出的拥抱姿态。
性从青涩走到成熟，黄昏就成了它专门用来恋爱的时间。我记不得曾经有多少次在黄昏和女人谈过恋爱，但谈恋爱或者想女人的经历，跟渴望银行存款不断增加，住房面积不断变大，身份地位不断提高，成功越来越多，失意越来越少这些事情一样，成了我用数字来证明生命的丰富抑或贫瘠的习惯。就在昨天，这个习惯看上去还那么自然，到了今天，它就有了残忍的模样。残忍是来自我听了现代的流行歌曲和刚性的重金属摇滚，不是迷茫不甘，就是声嘶力竭，干燥多于潮湿，忧伤多于凄美，让感官倍受威胁。而听贝多芬，柴可夫斯基，肖邦的音乐就不一样了。像羽毛般轻盈的旋律，都是对血液、生活乃至一只天鹅这些微小事物的精细述说，让最精微的精髓在最精微的实体中干干净净地显示出来。隔在世界的两边，古人的灵魂，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用音乐向我叙述。我对他们的思想没有太多的了解，甚至就连他们的生活也知道得很少，但这并不妨碍我从他们沉稳从容的叙述上判断出他们具有恬淡的性质。音符的流淌，带着他们的灵魂不止一次穿越了我们争论、倾轧、浮躁、功利、自私、贪婪和自以为是的种种表演场面，他们也许看见了我们的表演，也许根本就没有兴趣看我们的表演，是与非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只想用流淌的音符这种叙述方式证明，时间是用来流浪的，生命是用来遗忘的，只有灵魂才是用来唱歌的。
听古人的音乐就是听他们的灵魂述说，当然，他们也在听我们用音乐进行的述说。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被我们制造出来的流淌的音符，到了古人的灵魂那里，会是怎样一个情形？
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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