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与生活有关的痛

　　　　　　　　　　　　和生活有关的痛
　　　　　　　　　　　　　文/湘江往北 　　生活常常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每个人的周围，欢乐与痛苦总是紧密相连，那些与感情、生活有关的记忆，包括记忆中的那些伤痛，似乎从来就不曾遗忘，只不过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或许在某一天，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会被自己想起。关于成长的经历，和那些经历中我们懂得的和失去的，就会慢慢浮出，再一次将我们俘住，直到我们的内心不再平静。 　　我一直认为自己在这之前的生活从来就不平静，虽然没有大风大浪，但相比同龄人来说，我的成长路程是非常艰辛的，这点从我的心里成熟度来看就足以证明。八岁那年，面对外婆撒手而去，我以一种决然的方式面对空如其来的伤痛，并且在这伤痛中蜕变，长大是一瞬间的事情，成长却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我长大了，就必须独自面对成长过程中的风风雨雨。独自面对并不是指形式上的与父母分离，而成长是指内心。从表面上来看，就是我选择保留一些自己的想法，并且把一些想法反复推敲，在脑子里分析，直到自己能够化解这种想法，而不是像其他小孩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看到什么要什么，那是一种天真，一种单纯，我一直这样认为。然而，我似乎从那年开始，与天真单纯分离，从心灵上分离，而真正意义上，来自生活上的坎坷与疼痛也开始了。 　　因为懂得，所以才痛。这些痛没有生命的沉重，没有离别的悲烈，它们是成长过程中的一种磨炼，可以说是痛，因为若干年后想起来，仍旧能够感受到心的悸动，随着文字的呈现慢慢加深。 （—）
　　小时候，我是随着外婆生活，生活的地方是离家不远的一个小镇，不繁华却也清静，祖孙两个就住在老房子里面，虽然父母不在身边，可是外婆对我呵护备致，丝毫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小镇不大，左右邻居常常走动，也有几个和我一般大的玩伴，那时候的生活应该是快乐的吧，我一直这样认为。对于我外婆从来不吝啬，小时的我特别贪吃，外婆辛苦赚来的钱几乎都给我买吃的，有时候没有发工资，就在商店先欠着，用外婆的话说就是，这孩子没有父母在身边，怪可怜的，吃点东西不要紧的。我可怜吗？那时候的我意识不到，生活中因外婆的疼爱而充满幸福和快乐，即使到现在，我仍旧觉得那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这种幸福与外婆有关。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简单提一下我的外婆，她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虽然早年丧夫，但是非常坚强和乐观，她以一种高姿态的方式生活，从不接受别人的施舍和救济，她用自己的劳动换一口饭吃，过得艰苦却充实。 　　生命中的第一次痛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了，这个痛与外婆无关，却又因外婆的存在而变得更加像是痛，只不过，那痛一直没有浮出身体，一直隐藏在我身体某个角落。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饭后外婆叫我上床睡觉，可是贪玩的我没有听外婆的，自个跑到隔壁去玩。隔壁那家正在煎饼，面粉做的，加上鸡蛋和冰糖，再用油炸出来，很香。而我正是被这股香吸引，傻傻的站在他们家，久久不肯离去。我盯着油锅里金黄的饼，拼命的吞着口水，那个样子一定难看死了，可是我顾不了那么多，眼里只有那饼。他们家的大人见我谗成这样，就给了我一块，我用手捧着那刚从油锅里的饼，像得了宝贝似的往家跑。 　　从他们家往自己家里的距离不远，走路也就两三分钟，我捧着这块饼，屁颠屁颠的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喊外婆快来，烫死我了。外婆闻声从屋里跑了出来，一巴掌打掉我手中的饼，用很大的声音对我吼，你傻啦，不会扔掉啊。外婆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就出来了，她捉住我的手，我这才见到自己的手掌被烫伤，红红的，还起了小泡泡，这时候才感觉到锥心的疼痛正从手掌传到身体，我傻傻的站在那里，眼泪直往下落，任由外婆朝着我的手掌呵气。外婆抹了抹眼泪，开始朝着隔壁大声说话，声音很大，也很坚决，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一个孩子，她还只是一个才三岁大的孩子啊，你们就不能给她一个碗装着啊，都烫成这样了，作孽啊！说到这，外婆又伸手抹了抹眼角，我看到外婆的手有些发抖，越发害怕，哭得更加历害。 　　外婆用很大的声音说完那些话，并且说了好几遍，也不见隔壁家里有人出来应一声，外婆把我拉进了屋，轻轻给我抹上药水，我这才看清楚手已经开始红肿，火辣辣的刺痛传遍身体的五脏六腑。外婆告诉我，不要怕，抹上药就没事了。我说，我不怕，可是我痛。 　　后来随着自己的长大，才渐渐明白当初为何外婆那样激动，那是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外婆自从一个人生活，就一直感觉到来自周围的目光，那里面有歧视，有怜悯，有漠然，也有友善，就是没有尊重。作为外婆，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施舍，却看重那一份尊重，而那份尊重不是简单几句话就可以做得到的，我的手被烫伤，可是外婆的心也跟着伤了，她不能理解为何对于一个才三岁大的孩子要这样呢？我也不明白，可是我知道外婆比我更痛，后来我想，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人生当中开始有了复杂这一个词，那纠缠不清的纷争一直伴随着外婆，也影响了到我，若干年后，我摊开手掌，隐约可以看到当年被烫伤过后留下的痕迹，正浅浅的布满手掌，手掌上的那份痛早已经淡去，我却分明感觉到一份比当初更痛的伤正由掌心传来，浸入骨骼！
（二）
　　父亲一直有腰痛的毛病，很早的时候就从工厂病退在家休养身体，父亲是水电安装的师傅，技术在当地属一属二，很有名气。父亲病退的那些年，我和姐姐读中学，家里全靠母亲一个人的工资来支撑，所以有时候父亲也会外出打工，一般情况下是别人介绍一些工地，父亲负责电路系统的安装与测试。 　　记得那一年，我在长沙漂泊，母亲告诉我父亲去了城郊一个工地做事，有时候去看看吧。从小父亲以严厉的方式教育着我，这也让我和他之间一直存在着某些看不到的隔阂，乃至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其他父女一样融洽，甚至还有些生疏。可是当母亲要我去看望一下父亲的时候，我还是去了，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同样是一个夏天的中午，我提着一些排骨去了父亲工作的工地，之前母亲说父亲那里的生活很苦，和那些民工吃饭睡觉都在一块，要我带些吃的给父亲改善伙食。那个工地就像平时见到的那样，到处是泥土砖瓦，刺耳的机器声不停的往耳洞里面窜，呼吸起来全是灰尘，在工地附近有一个简陋的工棚，父亲和那些民工一起就挤在那间不大不小的工棚里。 　　我进去的时候，父亲正躺在那个桌子搭砌的床上，说是床，其实就是在桌子上面铺了一层草席，见到我来了，父亲坐了起来，那是我们第一次在一个不属于自己家的地方面对面说话，我看到年近五十的父亲略显老态，以往乌黑的头发已渐发白，一身衣服上面也沾满了泥土，远不是以往严厉的父亲，他瘦了，清瘦了许多。我想说些什么，可是发现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了，面对父亲我有些拘谨，还是有些生疏，即使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地方，即使我们距离这样的近，但仍旧有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我和父亲。 　　父亲似乎有话要和我说，动了动嘴，还是没有说出口，对于我的到来，他非常意外却又非常高兴，但他知道这个女儿个性非常倔强，很多时候不懂得表达自己，却有着自己的思想。我不想再这样坐下去，再这样坐下去，我怕坚守不住自己伪装的坚强，更害怕父亲眼角那些亮亮的东西，我告诉父亲我带了些排骨给你做点好吃的吧。 　　厨房就是父亲床的后面，中间用一块布隔开，我去的时候，那里面已经有人开始在准备午饭了，父亲和那里的老板说了一声，就要我用他们的灶具。 　　我不太会做饭，也很少做，我照着记忆中母亲的方法，给父亲做红烧排骨，大约二十分钟的样子，我端到父亲面前，正碰上工地也开饭了，父亲就招呼大家一起吃，说这是我女儿，今天特意来看我。我站在旁边没吱声，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父亲的脸上笑开了花，我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多呆，虽然目前自己还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是这样的环境是我厌恶的，我打心眼里有些瞧不起他们，或许中间也包括我的父亲，可是我不能说，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自己的自私和虚荣。那碗排骨被摆在桌子正中央，旁边还有几个碗，有白菜，油渣，还有两个我叫不上来的菜，父亲吃得很开心，一边吃一边告诉我，这里的伙食还过得去，就是少了些油水。 　　我是在后来告诉母亲的，母亲听出我话里有一些埋怨，用异常严厉的神态望了我很久，那目光直接穿透我身体表面，到达内心，我害怕母亲这样的目光，似乎把我看穿，我为自己的自命清高和爱慕虚荣感觉到不安，母亲告诉我，父亲是在你两岁那年把腰扭伤的，当年他抱着你去看赛龙舟，你太顽皮，差点滚下了河堤，是父亲眼明手快抱住了你，但是自己却把腰扭伤了，当时因为没有钱延误了治疗，结果落下了病根，每到天凉就会复发，这些年一直都这样，是迫不得已才办理病退的。母亲有些激动，脸上掩饰不住回忆过去的痛苦，接着说，可是为了你们生活得好一点，不得不每年到外面打一段时间的工，来补贴家用啊。 　　听完母亲的话，眼前又浮现当时去看父亲的情景，父亲当时轻描淡写的告诉我在那里还好的时候，我怎么就没发觉父亲是在隐瞒呢，我想起父亲当时还用一只手扶着腰部，只不过被我故意忽视，我是故意的，对于父亲的疼痛视而不见，却没料到这份疼痛原来和自己有关，从那天开始，父亲的痛与我紧密相连，每当天气转凉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父亲的痛，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给父亲抹去这份伤痛，不管用多长的时间，如果无法抹去，就让自己来承受。 　　从此，我的生命里多了一份痛，这份痛与身体无关，却比任何一种痛更能抵达内心。 （三）
　　姑妈是在我八岁那年搬回来的，姑父是转业军人，收入在当时是比较宽裕的，姑妈一家的生活相对于镇上其他人家，包括我的家都要好许多。那时候，姑妈很神气，每天拿着许多吃的送到我家，虽然是送给我们吃的，可是我却吃不出甜味来，我不喜欢看到姑妈那种得意洋洋的表情，那表情总感觉怪怪的，只不过当时自己还小，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但是对于她送来的吃食，我总是不太感兴趣。 　　姑妈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姐，看得像宝贝一样，吃好的用好的，结果也惯坏了。这是大人们告诉我的，说表姐被她妈宠坏了，性格非常不好，和姑妈总是对着来，姑妈说往东，她偏要往西，没少惹姑妈生气掉眼泪，这些年一直吵吵闹闹，直到表姐成家，没有和姑妈住在一起，日子就似乎平静了许多，偶尔表姐和表姐夫会回到这个小镇去看看姑妈，也算相安无事。 　　其实自己一直不太喜欢姑妈一家，却又说不出什么原因，总感觉彼此之间有道隔阂，这隔阂不是一天两天形成了，在那些日复一日的生活当中，在那些琐碎之中，每当我想起姑妈在母亲面前炫耀的时候，我的内心就有着说不出来的难受，姑妈到处说表姐嫁了个好男人，是个公务员，日子过得特有滋味，姑妈说这些的时候有几次我都在场，可是我保持缄默，表面上我不去关心她说的这些，可实际上我有些反感，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懂得，很多事情一直就在遵循原有的轨道，按部就班的发生、发展，只需要把忍受变成接受，眼前就会开阔很多。 　　接下来的几年，我离开了小镇，也联系得少了，只知道姑妈经常一个人在家里，姑父很少回家，夫妻感情也淡了很多，甚至连争吵也没有了，姑妈是孤独的，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这种孤独越来越明显，感觉到孤独的姑妈常常去母亲家里，一坐就是半天，唠唠叨叨的尽说些芝麻烂肚子的事情，母亲有时也会认真的听，因为她知道姑妈也没有可以说话的地方。母亲听多了也会烦，谁会天天坐在那里听你说这说那的，有时候母亲就忙自己的去了，让姑妈一个人坐在门口，母亲偶尔也会问姑妈，怎么不去城里和表姐一块住呢，姑妈就会叹息一声，说城里住不习惯，像个鸟笼子，人被关在里面感觉胸闷。哪有在家里自由自在啊。其实姑妈还是很想念表姐的，后来表姐生了个女儿，姑妈就兴高采烈的去城里给她带孩子，根本忘记了城里那个像鸟笼一样的屋子会让她喘不过气来，姑妈偶尔也会回小镇一趟，买上很多的土鸡蛋，新鲜蔬菜等，大包小包的往表姐家里扛，说给母女俩补身子最好。当时我就隐约感觉到不安，回想起表姐和姑妈生活在一起的那些年，从来没有宁静过，而今又住在一起，能生活得好吗？我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验证，和表姐住一个小区的小姑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又吵架了，而且严重。 　　我匆匆赶到小姑家，看到姑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瘦小的身子显得有些佝偻，脸上掩饰不住疲惫，见到我的到来，姑妈没有任何反应，照样做在那里，沉浸在往事之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后来，我终于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原来姑妈给表姐带孩子的这些日子里，一直就和表姐有争执，表姐告诉姑妈应该如何如何，可是姑妈觉得她自己的做法没有问题，姑妈的性格我是知道的，非常固执，根本不听别人的劝告，反而觉得别人是在害她，责备她。表姐好几次提醒姑妈，不要用嘴嚼东西给宝宝吃，那样不干净，可是姑妈不听，照做不误，直到后来，表姐忍无可忍，骂了姑妈几句，姑妈越想越来气，说自己辛辛苦苦把你带大，你现在有了儿子不认娘了等等，话很难听，表姐性格也很暴燥，一气之下，把姑妈赶出了门，还把她的行李一并扔了出来。可怜的姑妈只好拎着行李，颤微微的来到小姑家里。 　　看着眼前的这位老人，头发有些凌乱，眼神一直有种绝望在里面，我有些心酸，想当年，她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呕心沥血，生怕冻着饿着，想尽办法让她生活好。长大了，还是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她，可现在被亲生女儿赶出了家门，姑妈或许也有她自己的问题，比如说性格偏激等等，可是做为女儿的，再怎么样都不可能这样对自己的母亲吧。我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姑妈，因为我和她之间本身走得就不是太近，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合适，我就这样陪着姑妈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晚，风起。 　　若干年后，我一直在想，姑妈肯定很痛，是心痛，并且这种痛会在很长时间，甚至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纵然母爱再伟大，又如何能消除不孝带来的疼痛呢？姑妈的这种痛与我无关，却也震撼我的内心，让我懂得，在这世上最容易伤的是母亲的心，最不能伤的也是母亲的心。母亲的疼痛在自己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痛的这一头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