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

颠覆
四凤考上名牌大学了。四凤考上公务员了。四凤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四凤当局长了。四凤在南京买大房子了。四凤，象一个勇往直前，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一路披荆斩棘给忍辱负重的姨娘带来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久违的笑容在姨娘的脸上荡漾开来，一圈一圈的，荡漾开的还有那苦难的、衰老的皱子。
可四凤一直不肯认爹！为什么？不明真相的群众，再加上那些不怀好意人的煽动，一听说女儿不认亲爹，一定上去就抢占道德的高地，对四凤指手划脚，横加批评，也一定会把这种批评上升到一个人格高度，什么不孝顺，忤逆子、当官有钱就不认亲爹了，做人忘本了……像一盆又一盆的污水朝四凤的头上扣来。
可事实真的不是这样！面对他人的言论，我一惯不盲目追随，更不会随声附和，而是先站直了，再谦卑地去看去听，我相信那些沉默的声音和幽谧的暗影一定会浮出水面。
曾目睹这样惨烈的场面，在四凤生儿子的百日宴上，四凤抱着儿子坐在板墩上一直哭，一直哭，倔强的一句话都不说，而她的亲奶奶坐在她的旁边，说个不停，嘴唇煽动着，她的上嘴唇都没有来得及靠下嘴唇，话已经出来很多句了，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我在心里想四姨父为什么是这种性格跟他的母亲一定有关。难怪人说孩子的聪明来自于父亲，而其性格一定深受母亲的影响。
私下里和四凤不止沟通过一回，都被四凤给顶回来。从小到大我不知道父亲的怀抱是什么样子。下雨了看见别的小朋友的爸爸送伞来，我的眼泪就和着雨水一起淌下来；别的小朋友有花衣服穿、有零花钱用，我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他以为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我们不知道，有一次他跟妈妈吵完架以后，我尾随着他，看见他跟那个女人在饭店里有说有笑的吃饭喝酒，然后相拥而去，而我的妈妈正在家里哭；从来妈妈不敢跟他要钱，一要钱他就跟妈妈吵然后打妈妈；妈妈用烤山芋的钱我供我上学、把我养大，晚自习下了，妈妈还在灯下洗山芋，两只手又红又肿，上面一层皮都没有了，露出鲜红鲜红的肉，而他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后来我惭惭大了，他再打妈妈我就护，他看见我护妈妈，就连我一起打，最后妈妈跪下来求他不要打我打她，妈妈坐在地上任他打，他把妈妈打得浑身是血；他拿的工资都用在自己身上，喝酒赌博睡女人，不够时还跟妈妈伸手，如果妈妈不给他就打妈妈……
这个从不曾在他人面前流露软弱的优秀的女孩子，她给别人看的都是她光鲜的一面，她和她的母亲一路却是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她从不向别人伸手，却只跟自己较劲。她信奉的人生准则是：你陪我走过一无所有，我陪你走到岁月尽头。
陷在沙发里一时失语，对作为我长辈的四姨父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和语气来叙述他。终于明白四凤为什么一提到四姨父除了哭从不着一词，那是骨子里的恨和血缘里的牵扯之间的相互摇摆，也许四凤所能做的只有抽骨剔肉还父了。
四姨父的一生只为自己活着，这好象也没有错；他不想按书上说的做，因为树立慈父的形象是要放弃很多个人享乐的，毕竟每个人只有一世，不受妻儿拖累更加天马行空，这是他的人生价值取向，这是一个人的选择，我们不可以说三道四。世界上很多选择无所谓对错，但有选择A和选择B的结果不一样。我想四姨父当年应该选择独身或者丁克。
其实我想说的是生活中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并没有想好当父母，而是在完全的性欲驱使下被动的当了父母，所以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确实也没有当好父母，他们更多关注自身的欢娱。
我的邻居是一所当地小学名校的校长，他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的老婆是一个花大姐，沉迷打麻将，猫在牌桌上的时间比在家时间还要多，属于职业麻将手，那兰花指捏的跟梅兰芳有得一拼。我关注他家是从一次吵闹声开始，校长用绳子抽他的小儿子，原因是小儿子把交学费的钱赌输了。
我低头思忖了一番，从偶或深夜碰到他醉酒而归、从整日他漂亮的媳妇厮杀在麻将场上来看，这样结果并不令人难解或者惊讶。每个人心里都是有赌性的，象一头沉睡的狮子，他的花大姐用胎教和耳濡目染、言传身教的方式唤醒了他的小儿子心中的赌性，没用了，我不说断气才能断赌这样绝决的话，但起码以后的日子里，我还会看到这样的一幕：他的小儿子，啪一下，断了自己一根手指以誓不赌，结果转身手还没好呢，又上阵了。因为赌徒规定的招牌动作也就那么几个。
后来我听说，他家三个孩子都赌，而且都滥赌。
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既然你不愿意牺牲应酬的时间陪孩子，而你的媳妇又不愿意放弃打麻将的娱乐看孩子，你们都这样做父母了，他当然可以这样做儿子。
只有爱我们的人才有权力管我。我尊敬的一位兄长，整天跟一个女人腻腻歪歪，眼一睁就梦想着在上海的南京路上牵着对方的老手在细雨里浪漫一番，他的心从家庭里走失了太久，终于有一天，妻子不顺从了，儿子叛逆了，他以暴制暴，妻儿离他而去。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你以为你做无人知晓。其实人的心也象一座大房子，里面住人和没住人，从屋顶上冒出来人气是不一样的。你都不爱我们了，何必来管我们。你所谓的管不过是你心情不好时拿我们出气罢了。心血来潮，偶尔为之的事就别做了。只有爱我们的人管我们，我们才服。
曾经看过一篇散文，叫《虚构之刃》，读完之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相信作者在暗夜里得积攒多少力量、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对这个世界说了这些话，当别人的文字都歌舞升平、燕飞莺舞、都亲情暖暖，唯独你写了这样一个父亲，这是对以往文字世界的颠覆，对民众阅读习惯的挑战，对人类道德亲情的质疑。
文中这样写道，他的父亲拆散大姐的婚事、打落他手中的一块肉，对他的母亲更是每日拳脚相加……终于有一天他们集体爆发了，不顾人伦纲常，一起按倒了他的父亲，以后的很多年他们姐弟和母亲不跟他的父亲住一起，他们不能也不想原谅他，在他们的心里虚构着一把利刃，当然这把利刃是不会落下的。自己的孩子心里却虚构之刃来对付自己，这个父亲该是多么失败啊。
很多年后，他的父亲一个人孤独的老死在一间小屋里，他的母亲死者的老妻为他守灵，作者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毕竟是生父，可心中块垒太沉太重，他提不动自己双脚，不见了吧？不见。看见孤独、老迈就可怜，有时显得盲目，而且还因为你置身事外、你不曾经历那些苦痛。
我相信作者不是放不下，他只是觉得没必要了，真的没必要勾起往事，一切让他随风去吧。不见，是一种平静，是一种真正的超脱。无所谓原谅和不原谅。我以为这是我这几年所看到好散文之一。他对世界说了真话。
我相信四凤也会忘了那些过往，不是因为四姨父值得原谅，而是因为四凤你该有更幸福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