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的荒野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13 编辑 <br /><br /> 　　　　　　　　　　 梦境里的荒野
　当时我在做梦，在一条小巷溜达，走着走着就听到狗的叫声，声音就在近前，但我无法判断来自哪个方位。叫声伴随着一阵阵长嚎，又仿佛狼的声音。空空如也的四周，低沉而昏暗，而那个狂吠声持续不停。
　　我想它隐藏在某处，会突然从某个角落窜出，扑向我。我的身子不由一抖，我屏息站定，那个影子还是没有出现，我愈加犹疑惊恐。就在我浑身痉挛之际，那个尖利的声音又高亢起来，我突然醒悟，声音来自我的身体。
　　声音在身体里，在我内部。除了声音，我的身体并无异样之感。那叫声仿佛来自一个空旷的场所，夹杂着隐约的回声。“难道人的身体可以撕开一道口子，进入一条有生命的动物吗？”这简直匪夷所思。静下心来，我想不出除了身体，它还能来自哪里。
　　我隐约觉得，那是一个流浪狗（也许它是一条狼）。它在我身处的这片狂野里。其实，很久以来，我梦想一个人到无人的旷野里。各种树木花草，构成一个自由寂静的空间，空气里弥散着芳香气息，我身体渴望在那里接受自然的馈赠和恩典，那个无限辽阔之处，就是我的全部所在。
　　现在，这个无法确定来源的声音，让我心神不宁。我需要安定下来，辨别这到底是哪里，我是怎么在梦境里来到这里。我坐在一棵歪倒在地面的树身上，夜晚，到处都湿漉漉的，能感觉到水汽弥漫，幽暗的空间显现着事物模糊的面目。毫无疑问，这是个秋天的夜晚，那些疯长过的草，即使在暗淡的天光下，也能觉察到它们的色彩，少了光泽，近于枯败。
　　而天空是深邃幽蓝的，像豆粒大小的星光，若隐若现。身边的树枝和草粗大而茂盛。那个愈加像狼发出声音的尾声，依然在我身体里，清亮而辽远，而我发觉身体在冷凉里，积攒了一些能量，它们通过我的血肉聚集着一股力量。那一瞬间，仿佛我的身体变成了一条狼的身体，整个旷野都是属于我的。
　　星光如此耀眼，我起身大步穿过眼前的草地，我感觉到身体的热量，正在从一个瓶颈里，朝外涌流，我的身体里储存了大量起伏的潮水，它们被我内心的情绪煽动着，起着一个个的浪头。我意识到这是一种原始的生命力量。我需要奔跑，需要脚步丈量这片荒蛮之地。在奔跑中，我大声呼喊，我就那样呼喊出来，之前，那潜伏在我身体里的狼嚎，从我口中冲出来，仿佛决堤的大水，在整个荒原扩散、满溢，涌流。
　　环绕着我的，仿佛生命的招魂之声。我的身体和灵魂，在孤独肉体引发的长啸声里，粗粝而凄迷。我从最初觉察到的具有攻击性，变得轻缓下来。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迷途的人，不在是一个恍惚着不知在何处的人。我来到了失散已久的一片土地。我和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一样，我的前世就在这里，这里是生命原初的故乡。
　　弥散到荒野里的声音，仿佛一场盛大的生长。声音在慢慢地弱下去，仿佛跟随了秋天的时光，来到了现在。而我一点点安静下来，发现，在那声音里藏着一个人，那个柔软的音节里，一个影子随风轻然慢舞。
　　在那里，草丛变成了人的影子，我似曾相识。那声音在最后的气息里，像对我的告慰。仿佛时间随着落潮的水，消退到河内，我的身体，就是那巨大的内河。我静静地看着，声音离开，天空下，星光寂灭，空虚包围着我，我感受到无法寻找到落脚点的怅然与绝望。我在想，声音消失之前，它像一阵风带出一丝光，在我心头闪亮。声音之后，那一瞬间的死寂到了一个深渊，大地和空间都停留在那儿，那个发出柔软声音的人，在那儿缓缓地倒下。
　　那个声音传达出来的人影，最终和土地融合到一起。它消失在那儿。也许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异，它从生活着的世界消失，一点点腐化，变成泥土。而我头脑里展开的想象，一点点地在视觉里变成真实的存在。我看到在皮肤裂开的地方，一团光悠然出现，仿佛一扇门被推开。我的身体不过是一个圆形的围墙。那堵墙，被一阵风推开。
　　一个人影闪进来，他的脚下正是我走过的那条小巷。我正在回家。夜晚，灯光在我眼前亮了起来，在一团橘红色里，我的脚步声是神秘的。而那个引领我来到旷野的人，他正在前面悄无声息地走着。我盯着面前的影子，心说：“这家伙到底是谁，他为何引领我走到这里。难道，他就是为了把我带到，这本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所在地吗？他要唤醒我对生命本能的知觉吗？！”我紧紧跟着他的影子，走向那个我并了解的地方。
　　走了一段路，我一直担心他回头，那样的话我的存在就能被发现。我屏息，不发出任何声响。又走了一段路，我不小心气喘起来。我吓了一跳，立马站住，以为他发现了我。但那个人依然保持着原来行走的速度，没有回头。我放缓呼吸，跟上去。
　　我稍稍镇定一下。他的前方，很远的地方有一团白色的光，那象一个房间里发出来的，我盯着那光处，看出木头建起来的楼房格局。那一个个的圆木，构成房子的墙体。我走进那所房子，发现诸多似曾熟悉的东西。比如，院子里的一个吊床，被分割的木头房间，一盏盏的灯泡。整个木头楼梯里，静无声息。
　　我有点眩晕，恍惚时光倒流。我看到一片天空，很蓝，一点点的星光，像人眨着的眼睛。仿佛每一个物象，我都熟悉，在过去的某个地方，见证过。“我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地方呢？”我从木头楼上退出来。我在想，那个把我引进来的人，怎么突然消失了呢？
　　躺在地上的草丛中，我发现在梦中了。但我没有觉得梦是不真实的，相反，梦境给我道破了一个秘密。它隐藏在生命里，显现最真实的场景。我听到一个声音：“刚才是我一直在跟随你。我知道你，一直试图，走入过去，试图更改你经历的生活场景。我可以带你进入过去。”他说完就消失了。
　　我身体轻飘飘的，天地透明起来。我走在村庄通往田野的小路上，来到父亲做生产队抽水员的那个机灌站。父亲在抽水机房子外，搭建一个木头结构的房子。那个高高的木头房中间，吊着一个木头床。类似秋千的那个木头床上，躺着沉睡的少年我。我看着，没有叫醒他。我站着的河岸下方，青蛙的叫声，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身体……
　　　　　　　　　　　　 2015年9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