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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陶罐之形——永远的陶罐之二

2022-01-03抒情散文刘彦林
能成为陶罐,是泥土的幸运。而陶罐,也以另一种形式拓展着泥土的梦想,兑现泥土的夙愿。于是,从泥土到陶泥,从陶泥到陶罐,一次次被改变着形体,一步步提升着卑微的灵魂,生存因而有了理由,存在也就有了境界和高度。在我看来,陶罐呈现形体的过程,是很美好……

能成为陶罐,是泥土的幸运。而陶罐,也以另一种形式拓展着泥土的梦想,兑现泥土的夙愿。于是,从泥土到陶泥,从陶泥到陶罐,一次次被改变着形体,一步步提升着卑微的灵魂,生存因而有了理由,存在也就有了境界和高度。在我看来,陶罐呈现形体的过程,是很美好的一种仪式——没有庄严,却缔造着更多的敬慕!

其实,陶罐产生怎样的形体,并不是它自个能定夺的事情。陶罐的诞生,完全凭依制陶艺人的愿望和胸襟。抛却功利的需要,除去外界人为的限制与干预,陶罐的形体被匠人主宰着。一铁锨陶泥,可以是茶罐、水缸、罐子、菜坛,也可以是瓷碗、泡壶、酒罐、砂锅,更可以是花盆、陶盆、痰盂、夜壶……做成什么样式,就决定了陶罐今后的身份,是陶们命运的轨迹,也它很难改变的既定的生理标签。但是,在成为陶罐之前,是没有贵贱之分,没有性别之异,没有任何缺陷和遗憾的。

制陶间,仍然极其简陋。走进这个空间,所见到的制陶艺人,都神情安详如泰,目光专注于双手的劳作,对任何干扰从不搭理。在他们面前,是一个圆形的转盘。在飞速转动的转盘上,他们把捏着适量的陶泥,精心制作着心中稔熟的陶罐。年少的我,跟随父亲站在转盘的旁侧,看到一个个匠人将毫无形体的陶泥,在瞬间借助手掌、手指和脚踩转盘的巧妙配合,让陶罐的模样逐渐显露出端倪。随后,是精细化的环节。如果陶罐左右不够对称,或者底部、腰部、脖颈、口部的凸凹、线条等不是很协调,就可以进行必要的修整,多余的陶泥用铁片刮去,缺少的可以再添加、补给,总之,让陶罐的形体达到完美的程度。接下来,匠人们双手饱蘸清水,手掌和陶罐的外部紧密契合,在转盘奔跑的过程中,把先前粗糙的表面拾掇得越来越光滑。随后,他再重复以上的动作,一丝不苟地把陶罐的内壁整顿得没有纰漏、砂眼和瑕疵。这样的劳作环节,把一件陶罐的形状就格下来了。一件陶罐在他们手上诞生耗时只需顷刻,对于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般的雕虫小技,而于我们这些手脚笨拙的局外人,仍然觉得很有难度,很是神奇,感到对他们的技艺心生敬意。我很想对他们的劳作进行效仿,可是谁会停下来满足一个小孩的渴望呢?

话说回来,制作陶罐如同画家作画一样,是需要提前构思和预设的。美术课上,老师给我们用实例诠释过“胸有成竹”这个成语。或许,我对这个境界的把握和攀越,缺乏足够的耐心、勇气和尽心尽力的弥补,因而与美术的缘分只有开端,很快就无奈地戛然而止,也导致了我对素描、国画、水粉、水彩、油画等只是一知半解,曾经的画家梦自然没法去圆满。对于制陶的工匠,我是打心眼里敬慕的。他们在制作每一件陶器之前,一定是做到了胸中先有“竹”的。于是,他们的动作迅捷,陶罐瞬间就从无形之泥,成为有形体的器具。不过,我眼前的制陶间,所出产的只是极普通的日常生活所需器皿,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简陋的,低层次的,根本无法和江南久负盛名的陶瓷工艺相媲美。但是,在原本陶泥质地的制约下,能做成方便人们生活的陶罐,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在懵懂无知的我的眼里,心里充盈着众多赞扬的词汇。

由于担心对工匠们有妨碍,父亲在制陶间停留的时间很短暂。在离开之前,我的目光也在堆垒有秩序的成品处,有过心灵震撼般的注目和凝视。那里,是很多已经在阳光下晾晒干了的陶器,各类陶罐根据大小、高矮、形状分门别类存放,一排一排,一摞一摞,几乎紧贴上牛毛毡铺设的棚顶,数量之多难以确数。最小的,大概是茶罐,小到一手可以抓几个。那“一个娃娃两寸高,肚子凸起让火烧”的茶罐,是老年人的喝清茶、炒茶的依靠。最大的,怕是能装几担水的水缸,最高的高过我六岁的个子,底部小,上部凸出,口部有些许收缩,但给人大腹便便的感觉,稳妥、富态、结实。而中间层次的,要数众多的水罐。中间粗,底部、上部小,而细部和突出的部位,有弧线优美的过渡,加上外表的光滑细腻,给人更多美的形态和韵致。如果要打个比方,水缸就是膀大腰圆、虎背熊腰、身体壮实、身材魁梧、刚武有力、为人宽厚、大肚能容的男子汉;水罐则是个模样标致、肤若柔荑、媚眼生盼、羞涩在颊、高矮适中、性情温和、貌美善良的少妇人。而且,形体接近的陶罐,都可以和人体联系起来。除此,像瓷碗、砂锅、酒器,以及菜坛、花盆之类,也能和生活中的人互相摹形,很是逼真呢。这么一来,陶罐之形,就是人之形了。那么,看一件陶罐,就可以看到制陶艺人的心中的“人”形了。

每一件陶器,不仅形体被赋予了某种审美标准。事实上,每一件陶器,都携带着好多人的体温。从泥土到陶罐,镢头的掏挖,铁锨的铲动,背篓的运送,清水的滋润,太阳的晾晒,双手的触摸,火焰的烘烤等,缺少哪一个环节,陶器的形体、质地、性能就会发生改变;哪一个环节,会发生什么事情、变故、残缺等,都仿佛是一种偶然下的必然,是一种命运里有定数的契机。而能成为有形体的陶罐,它所要经历的行程能通达无阻,也是很欣慰的一种机缘。所以,我觉的每一件陶器,当制陶人赋予了了它形体,它的心中肯定充满了温馨和期盼,充满了对制陶人的感恩和谢意,以及对即将要走的路径充满渴望和猜测……不用说,制陶人在让陶器显形的辛劳中,珍藏下了一缕又一缕流淌不竭的幸福的源泉。

当然,我离开时,是对那些陶罐满怀不舍的,也是在心中装满留恋之情的。我在一步三回头中,跟随父亲的催促挪着细小的碎步。走了很远了,还一次次回望逐渐被蜿蜒的山脉阻隔住的罐罐厂简陋而涂抹着夕阳之辉的厂房……而那些陶罐的形体,分明在我的脑海里刻下了清晰和亘久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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