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

知秋
　　秋天，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应当早就已经来了，因为翻掉的那些日历的纸片，就已经写的明白。只是，那时候，我们并没有觉察。还是无处不在的喧噪，空气里还是一潮又一潮的闷湿蒸腾的热浪，只是没完没了，欲罢不能的夏。心里产生着怀疑：不是说好的，已经到了秋季？秋天不是这样子的啊！是谁从中作崇，搞乱了阴阳造化呢？
　　一个早晨，或者一阵风来，又一阵雨。秋天来了。不，应当说，他早也就悄悄在我们身边。只是还没有机会露面，他就悄悄潜伏在一旁。静静的，冷冷的看这世界的一切。突然，他瞄准夏的一个破绽。还是悄无声息的闪身过来。只在刹那之间，就掌控了局面。气势汹汹的，不可一世的盛夏时代，大势已去。秋，并不屑于与吵闹。只是冷笑两声。胜负已经分明。
　　天，已经变了颜色，又重新高渺起来。有风轻过树梢，几片黄叶零落下来，如散落几个音符。长条柔软的树枝也在风里沮丧的摇摆，如心事悲伤的样子。兴替变换，总让人免不了有些伤感。
　　古人逢秋多寂廖，今人也多有此意。毕竟繁花似锦的时代已经过去，衰老，冷寂，枯死，虚无，已成定局。做为一个有知生命来说，免不掉的哀伤。
　　在一个尚不知秋的夜晚，我躺在窗前的一张小床上。忽而觉得身下的凉席真的就凉了。是一种幽泉一般的冷气，侵染了肌肤，又往骨缝里渗透进来，这不仅让我打个寒战。于是，就想到古人那句“红藕香残玉簟秋”，于是，就真的知道，秋，早就潜伏在凉席的竹条缝隙里。一丝丝秋气，就在这个夜晚，游离出来，不知不觉网布在天地之间。
　　月亮也知道，就悄悄转过廊沿，透过窗帘，如雾如纱如水一般的月亮，就这样泼洒进来，在我的薄被上，浅浅铺一层白霜。哦，我又想起一句诗“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那人起得早，还有更早行的人。他在青石的桥板上，只看到浅浅印霜的脚印。真让人疑心那不是真的霜雪，而是月色。清代有人就忘不了这句唐诗，甚至给自己改了名字――当然，我只是猜的。
　　李白也在这时候睡不着，他也有如此错觉。他就有抬头一看，低头一思。千古诗句，乡思，只是在这秋月窗前。
　　我不会写诗，只是失眠，听窗外秋虫叽叽哝哝。有人说，那虫子们在开演唱会。我觉得那人就很是无良。那是演唱会吗？演给谁看的？唱给谁听？我分明能听到他们在叹息。他们也已经感到秋天。秋来了，他们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他们蜷缩在墙隙里，瑟索着，瞌睡着，呓语着，半梦半醒的唱着。我不知道他们在唱什么。或者有点像在祈祷，也又像一个不得志的诗人在哀吟。也许是相互的安慰，像基督徒临死时的忏悔。他们相互安抚，又一起哀伤。这么叽叽哝哝的叫到大半夜一直不停。到我迷迷糊糊的睡着，到第二天清晨，又矇矇胧胧的醒来，它们还在那里叫着。好像一夜不眠。
　　秋天里最像哭泣的是秋雨。
　　是那种默不作声的哭。不打雷，不亮闪，只是默默的流泪。雨也无声，也无风，雨也并不成滴点，直如扯不断的丝线。只是从天上到地下，不停的流淌。我相信，那是真正的委屈，也是真正的畅快。没有呼号，没有告白。只是一场无声的恸哭。天地山野都跟着沮丧，整个世界一片泪海。――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心事，又有什么冤枉，或者，她到底想要怎样呢？都不知道。
　　终于哭够了。该怎样，还是要怎样。
　　风一吹，愁云尽去。太阳出来，一切都被烘干。这才发现秋的美丽。
　　秋水，是一种冷静的美。是一种尽洗铅华后的韵致。你站在湖边，看那秋水。她分明在微笑，却分明又冷洌，让人不敢轻慢狎邪。清冷中的娴静，典雅中的风流。心神随秋水荡漾，情丝也随着水波悠悠。想让人沉溺其中，而又自惭自我的俗气唐突了她的绝世美丽。
　　秋天里的东西，往往就是这样，清冷，白净，而又深沉蕴藉。高远的，如秋月。低近的，如秋草。
　　白色，往往就是死亡的颜色，如流尽血液，白纸一般的脸色。绿的叶，红的花，经历人世间的幸福与痛苦。最终，无疑都是走像白的死。――活与死是一张纸的两面，没有单独存在的可能。而中间的枯黄正是走向死白的一个过渡颜色。
　　秋天，是个容易触人伤情的季节。春天是向上的，一切都刚刚开始，人们多是祈望美好。夏天是热烈的，无论是非好歹让不容易让人安宁，人们只是在风雨烈日下奔走逃避，顾不得太多思量。冬天是个死亡冷酷的季节，既已死寂，也能坦然，而又重新埋藏了另外的希望。唯独秋季，是由盛转衰的开始。这时节，就更容易让人紧张不安，让人心生恐惧，让人彷徨不知所之。所以，人们往往悲秋，也许就是因此吧。
　　秋天，也是一个临终盘点的季节。如同一次长途的旅行，临下车了，人们开始收拾各样的行装。一路上的劳顿疲乏，一路上的风景悲喜，对于来路的眷恋，怅惘。对于归宿的恐慌又安然。人们把所有自己带着的东西都盘点一遍，扰在自己手边，沉甸甸，乱蓬蓬的。静静的，呆呆的，坐着，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有人还局促不安，也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哼着歌曲，整理自己的头发，打扮着自己的造型。
　　秋天，无疑也是个美丽的季节。层林尽染，万山红透。红叶黄蝶，云远霜白，秋风秋水，朗月寒星。这与春天的花，夏天的雨，抑或冬天的剔透冰雪相比，各自精彩。只是世人各自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