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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老柳树

2022-01-03叙事散文芳香碧丝草
家门口的老柳树叶儿又黄了,风儿一过,就会碰落一地的碎片。记忆深处的件件往事,也随着这片片落叶在眼前上下翻腾起来。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两岁多一点吧,我就喜欢坐在这棵老柳树下的石礅上,人朝南而坐,脸却扭向西,渴望的目光随着乡间小路一直能延伸到马路……

  家门口的老柳树叶儿又黄了,风儿一过,就会碰落一地的碎片。记忆深处的件件往事,也随着这片片落叶在眼前上下翻腾起来。

  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两岁多一点吧,我就喜欢坐在这棵老柳树下的石礅上,人朝南而坐,脸却扭向西,渴望的目光随着乡间小路一直能延伸到马路的拐弯处。我不是每天都坐在那里的,只是在礼拜六的傍晚,因为这天爸爸就下班回来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路尽头,主要是想早早看到爸爸的身影。我想爸爸,想爸爸给我带回来的那两个小面包。

  两岁多一点时,我生了一场病,病得挺重,公社医院都拒收了,妈妈抱着我乘着救护车又到了县城医院,谁知县城医院也不能医治,又转到相邻的县城医院,总算把命捡了回来。妈妈给爸爸的单位打了电话,爸爸急匆匆地就奔来了。等我睁开眼时,爸爸用他那满是胡茬的下巴在我的脸上蹭来蹭去,蹭得我一个劲地喊疼。爸爸问我想吃啥?我说想吃好东西。爸爸问我好东西是什么?我摇摇头。

  农村的孩子,尤其在那个年代,连大米白面都不能日日见,还想吃什么好东西?我想吃好东西,是因为我的邻居是下放青年,他家里也有一个小女孩,和我差不几天。他们每年过年都要到城里的爷爷奶奶家过,每次回来,那个小女孩总在我面前炫耀她在爷奶家吃好东西了,她说好东西又甜又香,于是,这好东西就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爸爸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纸包,打开来一看,是四个方不方,圆不圆的东西,表面泛着油油的光,很是诱人,爸爸说这是面包。面包两个两个地粘连在一起,爸爸给我掰开了一个,我接过来,三口两口就进去了,爸爸问我啥味?我说好吃。爸爸又给我递过来第二个,爸爸两眼盯着面包,又抬头看看我,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我以为爸爸也想吃,就把它送到爸爸的嘴边,爸爸没舍得咬,只是闻了闻,一滴泪从爸爸的眼角悄然而下。

  因为人小,两个面包下了肚,人也饱了。爸爸把剩下的两个给我用纸包好,说等明天吃。爸爸说,等我出院后,每个礼拜都会有面包吃的。

  我出院后,爸爸真的每个礼拜给我捎面包吃,不过,多了没有,就两个。所以,每到了礼拜六的下半晌,我就坐在柳树下的石墩上等爸爸,等爸爸给我捎来的面包。

  大了,上学了。每天,都是奶奶送我出门,奶奶站在柳树下,目送着我一蹦一跳地飞走,身后跟着奶奶的千古不变的叮嘱:“慢点,小心跌到。”放学时,远远地就看见奶奶腰系围裙站在柳树下,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朝着我路口张望。看见了我的影子,奶奶的脸就开了花,笑蔼蔼地迎上前,帮我接过书包,然后摸着我的头问:“饿了吧?快回家洗手吃饭吧。”

  奶奶怕我饿,总是把饭早早做好,等我回家时,饭正好不冷不热。

  因为从小贫血,到了夏天,人就发虚。为了我,奶奶总是提前合好一大砂碗红塘水,等我回家渴了喝。直到我上了高中住了校离开了奶奶,这个习惯才被取消。不过,每个月月初,奶奶就给我备下一斤红塘,嘱咐我每天必须喝两碗红塘水。在奶奶的关心下,我的贫血好了,高中毕业后再也没有贫血的症状出现。

  奶奶虽然识不了几个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这还是去村里的扫盲班学的。但,奶奶很识大体,她不觉得女子不如男,她常常给我讲花木兰替父充军的故事。不象识字嚼文的妈妈,老封建,说女孩是外货,早晚是外姓人,读书多了也没有用,就象她,读了一肚子书,到头来还不是回家围锅台?在这里我说一声,妈妈是自己找的,谁让她不响应计划生育政策呢?谁让她满脑子就想生男孩呢?被单位赶回家,活该!所以她不亲我和姐姐,就亲弟弟。

  本村中,和我同级的同学不少,有十四五个,可到了升高中时,剩下了不到一半。那时上高中还得预选,预选后再考。那年我们村预选上两个,一名男同学和我。谁知中考时,他又落了榜,而唯一考上了的我,也和姐姐一样的命运,被妈妈的女孩读书无用论扣压在家。我一气之下瞎了眼,啥也看不见,奶奶急了,爷爷急了,爸爸急了,妈妈不急,但也怕了,怕女儿瞎了将来嫁不出去,这还不拖累她一辈子?幸亏医治及时,我的眼睛又恢复了,奶奶说,你们不供孩子读,我供,砸锅卖铁我也供!就这样,我又上学了。

  上了高中,离家远了,得住校,一个礼拜就能回一次家。每次我走,爷爷奶奶都要出来送我,他们双双站在老柳树下,一直目送着我。看着爷奶恋恋不舍的目光,我总不忍上车,就这么一步一步推着车走,走几步,一回头。每次回头,他们总朝我摆摆手喊道:“上去车子,走吧。”我笑笑,也摆摆手,喊声:“回吧。”一里长的乡村小路上,我就这么载着亲情慢悠悠地走走回回,回回再走,一直走到小路尽头,拐向马路,这才停下来,长时间地朝着老柳树下的爷爷奶奶挥动着手,示意他们回吧,再看也看不见了。

  礼拜六的傍晚,当我骑着车子由马路拐进家乡的小路时,不自主地就会朝家的方向先看上一眼,老柳树下,爷爷或奶奶总是雕塑一般立在那儿,如我儿时盼爸爸一样,望眼欲穿。

  记得一个大雪纷飞的周末,雪一直下,我只好等到礼拜一的早上走。第二天早上,雪停了,风却刮得凶猛,地上的雪象被横扫过一样,一堆堆地拥挤在路边或沟里。奶奶早早给我做了一碗热汤面,爷爷披上皮袄送我出门。大冷的天,我不再象平日那样,推着车子走几步一回头,因为风太大,天太冷,那天一出了街门,我就叮嘱爷爷回去吧,然后和他打了个招呼,上了车子,就顶着西北风朝马路奔去。

  习惯了由小路拐向马路时回头一看,虽然知道这样的天气爷爷不会再站在那里,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凛冽的寒风中,冰天雪地里,老柳树下,爷爷的皮袄被西北风无情地掀开了两襟,随着风在左右摆着。那一刻,风眯了我的眼……

  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也嫁了人。每次回家,一拐进那条乡村小路,我还是习惯地往家门口的那棵老柳树下张望,爷爷奶奶翘首期盼的身影,又现。心儿,在那一刻,总是忍不住一阵酸楚,泪儿不觉就打湿了眼。

  再后来,爸爸退休了,老柳树下,又换了个身影在期盼,直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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