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野菜，你和母亲

??你不想去摘野菜。摘野菜是苦活，累死人了。村里没几个孩子想去干这样的活。你真的不想去，心都烦了，腻烦了。但你还是去了，因为母亲叫你去的。你很听母亲的话，她叫你去做的事你总能按时按量完成。你不能想哥哥那样，母亲叫他去干活他敢不去，一撒手就去玩了，才不管身后的母亲气得咬牙呢。你想像哥哥那样去草坪上跟其他孩子玩，玩游戏或学骑自行车，或满世界乱跑乱叫，脸上露出快乐的表情。你不会骑车子，好几次你想去学，感觉会骑车子真的好威风好自豪，像一个骑在马背上的战士那样，但你没时间，也没机会。车子总是被哥哥占领，你碰都碰不到。你有点恨母亲，怪罪母亲，她就知道欺负你，欺负你老实听她的话，欺负你不敢顶撞她。 ??现在，母亲又在厨房边叫你了，她一边磨刀一边对你说，去摘蓝子野菜回来。你没回答她，你看着屋子前那棵栗子树。栗子树是你亲手种的，当时母亲叫你不要种，说长大了树叶乱飞，弄脏了地，还说栗子不好吃，要吃到镇上买几斤回来足够吃了。但你还是种了。现在栗子树已经很高很粗壮了，每年结不少果实。母亲很喜欢吃栗子，吃着树上的栗子，她早已忘记了当初不要你种树的情景。 ??你提上篮子。那是个很破的篮子，用蔑织成的，用了有好几年了。你很不喜欢它，它经常粘在你身边。它一到你身边，你就要到村前村后摘野菜，就不能玩。你其实最喜欢玩了，像小鸟一样快乐地玩耍。五六岁的小孩谁不喜欢玩，不喜欢玩的孩子才是傻子呢。你不是傻子。村里的大人经常说你老实，不喜欢玩耍，说你就知道干活，像个大人一样干活，是个好孩子，将来有出息，大出息，还说如果我家的孩子像你那样就好了。你不喜欢他们这样说。你想玩，疯狂地玩，一天到晚玩个不停。玩到不想玩为止。可现实是你不能去玩，没时间玩。 ??村里的野菜一点点少了，多被你摘掉了。你家养了五头猪，一天要吃掉很多野菜。没办法，你只能到隔壁村去摘。隔壁村的人你不认识，很多人你都叫不出名字来，不知道是叫叔叔还是叫奶奶，但很多人认识你。你在周围几个村的名声很好，都是被人一点点传出去的。你一点点摘，篮子里的野菜一点点多了起来。提着满满一篮子野菜，你的手生疼，起码有三十十斤。你停下来歇息，喘口气。你还听到了心跳声，咚咚响，像滴水声，像堂屋中间挂钟发出来的滴答滴答声。你看看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像一块大黑布笼罩开来。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晚了，刚才出来的时候天还亮亮的，太阳还落在树顶上血红血红呢，怎么一下子太阳也没了呢，藏到哪里去了。你真弄不明白。那时的你还小，弄不明白的事还多着呢。你想去弄明白，可没人给你指点。母亲也没时间给你指点，她每天有做不完的活，她总是那么匆忙那么忙碌。你想不通一个人哪有那么多事做，到底要做多少事才能把一辈子的事做完。你想不通。你一个人走在懵懂的路上，你用茫然但纯净的眼光打量路边的风景。 ??走着走着，你的脚步越来越匆忙，越来越快，一下子，像一阵风，像一片飘过村庄上空的白云，你就走进了高中的教室。你很欣慰，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家里的农活了，不用摘野菜了，不用想玩而没时间没机会玩了。你已经腻烦了野菜，讨厌野菜的味道，那么浓，那么臭，还那么刺眼。小时候，你经常被野菜刺到眼，你的眼睛很痛，你使劲擦，可越擦越痛。最后还是用水洗洗干净的。 ??读高中，你每个月回家一次，甚至两个月一次。回到家，母亲不让你干活，你说帮帮忙，母亲用手拦住你，把你往家里推，说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过上好的生活。你听了母亲的话，在家做完了要做的题目，还复习了以后要学的课程。做累了，你站起来休息，伸伸懒腰，打打喷嚏，顺便在村庄前后走走。你很久没在村庄逛逛了，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什么感觉了。走在村庄的小路上，你的心情很放松，好象一个吃完晚饭散步休闲的老人。你欣赏身边的破旧的房屋或平整的菜园，还能看到一只只母鸡跳来跳去，看到你走近了，对它们构成了威胁，它们一蜂窝跑开了，留给你一地的鸡毛或灰尘。当你走到祠堂旁边那块菜园时，你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母亲撅个屁股在园地里干活。周围一片安静，母亲全然没感觉到站在离她十米远的你，她沉浸在劳动中。你明显感觉到母亲瘦了，确实瘦了。家里的活全压在母亲身上。哥哥去外面打工了，父亲经常不在家，到外地做生意。你也长大了，反而很少分担家里的重活，好久没摘过野菜了，连摘野菜的感觉也在渐渐遗忘。你离母亲也越来越远，离村庄也越来越远了。你要去外面闯荡，你将要生活在外面。因为你的理想和抱负在外面。 ??母亲站起身来，用手捶捶腰和背。母亲可能累了，全部的活压在她瘦弱的肩上能不累吗？你明显听到了母亲的叹息声，很微弱的叹息声。叹息声代表什么意思，你不明白，猜不出来。但你能感觉到叹息声里有沉重，有疲惫，有生活的压力。你好想去分担母亲的压力。可你长大了，反而没时间去分担了。 ??你感觉眼睛湿润了。你哭了。你没哭，只是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没掉在地上。你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眼泪又回去了。你看着母亲，眼前的母亲模糊了，母亲的身体也变形了，一小块一小块。模糊了的母亲又弯下腰干活了。你想大声喊声母亲。你没喊出声，而是在心里大声喊了起来。你感觉对不起母亲，感觉自己太自私了。小时候母亲叫你干点活还在心里怪罪母亲，甚至骂母亲。你真后悔，你想回到小时候去，回到摘野菜的日子里去。你发誓一定要好好干活，听母亲的话，不要有不耐烦情绪。可你回不去了。你长大了，你懂事了，要想和做很多事情。 ??现在的你在离母亲离村庄有几百里的外面工作，你开始了自己的一段新生活。跟母亲的联系也只局限于电话，在电话里，你叫母亲多注意身体。母亲的身体是最重要的，母亲现在老了，不像年轻时什么活都能干，有点小病过几天自己好了。你叫母亲把家里那些不好的地送给别人，自己种些方便的田地。母亲说好，可最后母亲没听你的，把能种的田地都种上了。母亲总是那样，她总想着你和哥哥。她说你们没成家，要很多开销，希望自己在能动的时候多做点活。你问家里养了几头猪，母亲说五头。还是五头，在你的记忆里，你小时候家里就养了五头。你问母亲是不是经常去摘野菜。母亲说不摘了，吃饲料，母亲说没那么多野菜摘，而且一个人忙不过来。你的喉咙哽咽了。你说不出话来。你想哭。你感觉对不起母亲，没尽到一个做儿子的责任，没好好陪在她身边，陪她说几句心理话，让她多享几天福。 ??挂了电话，望着有家乡存在的方向，你看到了母亲。母亲左手提个木桶，右手悬在空中一晃一晃，桶里装的是猪食。母亲的身体更瘦了，一摇一晃的。你看到了母亲的脚晃了一下，你的心跳了一下，以为母亲会摔倒。幸好母亲后来站好了，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在离母亲不远的地方，有五头猪张着嘴在大喊大叫。它们饿了。听到猪叫，你看到了那个摘野菜的少年，那个埋怨母亲怪罪母亲甚至骂母亲的你。你不敢往下想了。你的思想在那一刻停止了。你的眼角掉下几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