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而行

　　从降临到这个世界那天开始，我就对山有了刻骨铭心的印记。在川东北清贫而温暖的乡村，有炊烟，它们的升腾都是舒缓的；有河流，它们的流淌都是灵敏的；有鸟鸣，它们的表达都是婉转的……而最根本也最重要的是，有了横亘绵延的大山，它们的存在都是美丽的。

　　在生我养我的村庄里，因为四面环山，一抬眼就能看见蜿蜒起伏的山峰。一座座山峰音韵般优雅地伸展，以其质朴、淳厚的品格，成为我存留内心最弥足珍贵的美丽风景。那幢低矮的座北朝南的土墙房，一年四季都有阳光暖暖地照着，我们在其中进进出出，将生活的每一处细节调和出无比安坦的暖色调。很多时候，我也会学着犁田归来的父亲，将身子惬意地安放在懒散的竹椅上，望着对面的山峰，想着一些看起来莫名所以却不得不去沉思的事情。

　　这样的环境，在某种程度上与我当前所在的小城有着惊人的类似。常常在工作之余，信步于宽阔的滨河路上，夕阳漫不经心地斜抹过来，让我在抬头之间，与州河对面巍巍挺立的笔架山有了默契的心灵感应。

　　有河流淌，就一定存在堤岸和约束；有山起伏，就一定延伸道路与走向。在我的思想中，这样的想法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所以，每当与一座无论是平缓还是高拔的山峰遭遇，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在它并不明朗的身上找出一条路来。因为，一座山，一条河，一个人，都应该有着必然的路子，哪怕一条河流着流着就断了，一个人走着走着就没了，一座山望着望着就矮了……如果没有路的点缀与提炼，人与河与山，与这个世界的存在与对接，那是多么的虚无与悲哀！

　　初次进入这座小城生活，多山的地域环境其实并不令我感到陌生。只是对于从未攀越的笔架山，我最初的表现是小心翼翼的。隔着一条绕城而过的河流，我曾一度揣摩它的脾性究竟是什么样子，它的路究竟伸向哪里。相较于这座飞速蜕变的城市，笔架山略微显得呆板了一些，不仅在市侩喧嚣之中长时间地搁置憨实、木讷的表情，就连季节急迫的催促也难以改变迟钝的思维。在一脉脉活水的润泽间，冬天的跫音渐行渐远，春天却总是姗姗来迟。但是，当一个人静谧下来，凝目而视或侧耳聆听，能感觉到山的内里照样有小情绪隐约起伏，让我听出生活中经常遭遇的牢骚与对抗。

　　有山矗立，就一定能满足仰望与攀登。这命中注定似的一句哲理，让我面对的山峰逐渐显出意义的重量。隐入万家灯火，则轻；抬首沉静高拔，则重。夕阳西下的时候，借乘一叶木舟渡河而过，沿着青草柔声的指引，一步步登向高处。夕阳一寸寸落将下去，晚霞一层层铺展开来。从万步梯两旁四下扩散的，除了或明或暗的星光，还夹杂着一缕缕淡淡弥漫的炊烟。终究是纯朴的山野啊，只需要一转眼的功夫，就宁静得令人思绪万千。登上一定高度，不必去刻意追求那一瞬间爆发的冲刺行动，最好将步子放慢下来，且行且思。当一个人向着远处遥望，人生所有的波澜壮阔就一点点地变得宠辱不惊了；当那些关于人生的事情有若流水般逐一流失，这个时刻，一个人就真正站在一个清晰无比的制高点上。无论悲伤抑或喜悦，困顿抑或迷茫，失意抑或得意，终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会被自己不知不觉地装入人生沉重的行囊。
　　望山而行，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方向。望着前面的高处，想起抛在脚下的那些高度，一路经历的，何止艰辛、无奈与悲凉。正如被命运置放于这座小城一样，这些年来，我不得不狠心扔掉身后的故乡、小镇，不得不让渴望安谧的心跳在匆忙的奔走中长时间保持住快节奏的频率。当然，在并不宽阔的山间，我会想方设法让梦想短暂驻留，觅一处鸡鸣犬吠小院，种一方青菜水稻田园，酿一滴鸟鸣青翠之露，将生活过得自相矛盾却又心安理得。

　　“一个行走的人，他的血液一定是沸腾的，并将闪烁令人惊叹的火焰。”我相信，这看似虚渺的一句话，肯定容纳下了人生多么丰厚的积淀。一个人在尘世漂移，稍不留心，就会被庸碌、颓废、失意淹没了身影。朝着一座山峰的高度仰望，一个人需要用行走来保持血液的沸腾，需要用行走为自己擦亮璀璨的火焰。
[ 本帖最后由 符纯云 于 2009-6-16 15:5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