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之夜

风雨之夜
武志强

　　一想到我自己卑微的处境，我就什么也都想明白了，我就不再辩驳，不再抗争，我只有默默的把头埋了下去，接受这命运的处置，我并且已经把这种处境看作是命运对我的惩罚。我是有原罪意识的，我因此来到这里日复一日的赎罪来了。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切都已不可改变，一切都已无话可说，一切的一切都已交给了墙影尘土，它们静静的存在，我也只有静静的看着它们。看着我命运是怎样的一天天在地上流淌。一灯如豆，我喜欢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夜晚是一个人的清冷的夜晚，外面有风雨和黄叶落下的声响，我借此回顾自己的既往，想着那走过的每一个不平静的时刻，我是怎样迎来一个又一个命运的转折，才来到今天，今天的夜晚，风和雨的夜晚，落叶的夜晚，一个人的夜晚。
　　在此刻我需要什么来陪伴我呢？需要一段回忆吗？需要我有一点思想吗？需要一首曲子吗？让它缭绕在我的耳畔，陪着我走过现时的每一分钟。故事已不再有故事了，情节也不再展开了，一切像是草草收场。黑黑的夜晚，一盏灯亮着，门没有关上，像是在等待一个人，但这个人迟迟不到来。这个人不会来了，但门没有关上，为他留着。孤独的感觉就是在这个时候漫上心头的，湿湿的感觉，我处于这样的境地，在别的地方不会有的感觉。我把自己缩在这间屋子里，缩在我孤寂的心房里，任孤寂一点点吞噬我的心灵。
　　漆黑的夜晚，外面除了风声，就是雨声。一想到我自己卑微的处境，我就无话可说了，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生活已经不需要我来表白。生活以它沉默的脚步开始潜行着，黑暗笼罩了一切，我所有的烦恼也都淹没在这片黑暗中。我分不清它们哪一块黑是哪一块黑。我又正在哪一块黑暗里，想看到一线血色黎明，那黎明的辉光姗姗来迟，在我的泪眼里闪烁。所有的幸福都交出去了，交给了一世界，惟余那些不幸让我一个人品尝。我在这样的夜晚，就像灯影里的一团黑影，就像门外的一片雨中落叶，无声无息的以飘零来告别一个季节，告别自己的一生。
　　那灯下闪亮的呢？就像前世的一双明眸，谁的明眸，向我闪亮？谁借了我前世的辉光向我照亮？总以为那落叶是径直落下的，谁知它却是几次的折返回旋呢，像是有所顾盼，有所留恋，有所不舍。千丝万缕的柔肠，哪能一下子就割断呢？哪能说割就割断呢？于是有了幻想，我确实在一些时光里幻想着，或许这幻想已经是一种逃避，只是它并没有真正升华我的精神，不过只是外表光鲜亮丽的空空的幻想。但是一想道我现今卑微的存在，一想到内心里那些刀割一般的疼痛和伤口处正淌着的鲜红的血，我就意识清醒了，我就不能假装自己了。我必须的回到一种真实中，回到我正在的处境中，看到这一灯如豆，外面风雨交加，身上的寒冷让我颤栗，让我有苦难言，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无法轻扬的心境里只有沉重起来，只有缄默无声，看着寒光中消失的一点点思想。我什么也不再想。我以为我走了很久，走出了很远，其实我还一直停留在原地，一直没有走出自身的那种苦境，我由此出发，对于世界产生了悲观主义的看法，觉得人生不免是要在忧郁和彷徨中的。我已不会义愤填膺，已不会声讨这个世界，只会呆在一个角落里，轻轻的叹息和哭泣。
　　我不会与这个世界为敌，我不是它的对手，我也不会认这个世界为朋友，我们只是陌路相逢，我对它保持着我的冷漠。我只需把一双冷漠的目光投在它的身上就够了。因为世界已对我足够冷漠了，早已失去了热情。在这样孤冷的夜晚，是适于一个人默默诉说心境的，不要听众，这盏灯光就是听众，外面飘零的风雨就是听众。我一次次把自己放逐在风雨之夜，黄叶一般飘零自己孤单的身影。在敞开胸膛的交流中，哪怕是在一种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寻找一点心灵的熨帖。我找到了自己吗？我把自己一直带在身上，虽然一次次的放逐，并不曾让自己完全离开，在那些微弱的呼喊声中，我执着的就是我不能放弃的部分。这是我存在的背景，也是我在这个落叶风雨的夜晚默默思量的原因。
　　过去的我日渐模糊，现实的尖锐只会让我清醒，清醒如同这盏荧荧不灭的灯。生活永远都不缺乏诱惑，甚至可以说生活就是诱惑，意志一不坚定就可能被它诱惑了去，诱惑如霓虹灯一般闪烁不停，诱惑又如同狮子的一张血盆大口，要一口把你吃下去。堕落也会是一种诱惑，让你忘记原初，让你不再坚持，把惰性当作一种理由。我承认，我因此动摇过，迷茫过，停步不前过，给自己的堕落找过一千个理由，但是一想到让我哭泣的现实，我就清醒了，我是这样被生活逼迫的没有了一寸生存之地，我还有什么理由为自己找堕落的借口呢？我还有什么权利去接受生活的诱惑呢？何况那都是些对我虚妄的东西。
　　我必须让自己清醒，必须看清楚自己的面目，那灯光下笼罩的暗影，也遮盖了我的面容。而我用笔清晰在纸上写下我的喜怒哀乐，我做着这样的记录，我希望过去能够确证我的现在，我不是稀里糊涂有了今天的。我会有一个历史的，面对历史，我也必须的对自己有个交待。我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在几张纸上，灯光照映的纸上，有一些零乱的笔迹，但我一凑近就能看清是我过去思想的笔迹，每一天，我需要这样的笔迹来回顾自己。我需要抓住身边正在流逝的事物，需要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可是我的面目正被阴影和寒意笼罩，我因此感到我嘴角动作时的痛苦，我像是说了一些话，又像是什么都没说。这时光已经不需要语言了，语言都在灯影里流走了。外面的风声雨声更加剧了。我听到了落叶拍打窗户的声音，风刮的门一开一合。像是有个人要进来，但是那个人竟没有来。那个人不会进来。我只是思量着那个旧日的我与现在的我之间发生的一点冲突。这思量中有漫长的风雨。
　　一想到我那双沉重忧郁的眼睛，就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远未结束，那块旧日的伤痕刺激着我，让我时时清醒，看清自己的处境。我曾以希望来抵消痛苦，却发现希望没有了，痛苦仍在。我只能习惯这样的痛苦，没有希望的痛苦。那些没有遗弃我的生活告诉我这是我必须的经历。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做的就是让痛苦停止。但是痛苦不会为我停止，时间也不会倒流，过去的就不会重新开始。一经迈出的步子就再也收不回来。我不可能回到生命的原点。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夜已深，我向四周环视了一下，除了我自己，就是这盏孤灯。这灯下是现在的我，天一亮就会是一个处境卑微的我，一个懂得活着艰辛和磨难的我，一个不再用话语来为自己声辩的我，一个知道沉默就是一切的我。我将平静的接受落在我肩上的东西，不会有任何推诿。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生活就是这样。你只有这样了才知道生活是这样。我将在这里，我不会离开，我也离不开。明早出门，就见黄叶满地，踏着那湿漉漉的雨中落叶，我将在那光亮处打理自己一天的生涯。灯啊，我也将从你的视线中离去，融入这大街上浩浩荡荡的人群。

武志强 2011-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