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老鸦
2022-01-03叙事散文韩开春
水老鸦水老鸦:鹈形目,鸬鹚科。学名鸬鹚,俗名鱼鹰、水老鸦。羽毛黑色,有绿色光泽,颔下有小喉囊,嘴长,上嘴尖端有钩,善潜水捕食鱼类。渔人常驯养之以捕鱼,是鸟类中优秀的潜水明星。时庄人会结网的多,会逮鱼的少。结网是时庄人农闲时的一项副业,几乎……
水老鸦
水老鸦:鹈形目,鸬鹚科。学名鸬鹚,俗名鱼鹰、水老鸦。羽毛黑色,有绿色光泽,颔下有小喉囊,嘴长,上嘴尖端有钩,善潜水捕食鱼类。渔人常驯养之以捕鱼,是鸟类中优秀的潜水明星。 时庄人会结网的多,会逮鱼的少。结网是时庄人农闲时的一项副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织,织好了就拿到周边集市上去卖,换点小钱贴补家用,有时去李口,有时去罗圩,有时去黄嘴圩,总之,哪里逢集就去哪里。要是不急着用钱,也可以哪里都不去,织好的网就在家里放着,反正是尼龙丝织的,烂不掉,过上一段时间,总会有人上门来收。买时庄人织的网的,多是洪泽湖上的渔民,他们划着小船,把丝网下到湖里的某片水域,长长的一溜,隔上一段时间,再去收,或多或少地,总会有些收获,拉起来的丝网上亮晶晶地挂着一些误打误撞冲上来的倒霉鬼。我小时候,去过湖边看过渔民这样捕鱼,没觉得有多好看,除了起网的时候还稍稍有点看头外,下网、等待都很枯燥,还没有时李队的李大华子用旋网捕鱼有观赏性。李大华子是时庄周边几个生产队中少有的会捕鱼的人,背着个竹编的鱼篓,一年中总有一两次要光顾我家门口的小汪塘。他捕鱼用的是一张旋网,网脚缀着一圈熟铁锻造的坠子,柳叶片似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纲绳缠在左手腕上。他每次来总要先站在塘埂上观察一会,选好撒网的位置,然后才转过身去背对着水面,将旋网顺着绳头一圈圈盘在左手腕上,右手攥紧理好的网脚,使出浑身力气朝身后甩开,旋网就像一只巨大的倒扣的降落伞罩向水面。等他把旋网拉上岸来的时候,收获却没想象的那么多,多是一些小鱼小虾螺蛳河蚌之类,有时还会拉上来几只蛤蟆,甚至是几个瓶瓶罐罐、几根烂树枝,很让人丧气。偶尔也会有意外的收获,有一次,他就在我家门前的小汪塘里拉上来两条半尺多长的鲫花鱼,让毛头眼馋得不行,非要李大华子把旋网给他也试试手气不可,李大华子被他缠得没法,只好把旋网交到了他的手中。毛头学着李大华子的样子背对着汪塘,把旋网拿在手中荡了两下,然后手一扬使出全身的力气向身后甩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被甩进小汪塘里的并不是旋网,反倒是毛头自己,就见他先陀螺一样原地转了两圈,随即便是一个趔趄,跌跌撞撞一头冲进了汪塘,惹得塘埂上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毛头不知道,原来撒旋网是有技巧的,并不是谁都行,他这样莽莽撞撞,结果却闹了个大笑话,鱼没逮到一条,先把自己弄成了只落汤鸡。 时庄人中逮鱼的好手是家西老舅太,六七十岁的人了,身体还硬朗得像个小伙子,平日里喜欢在腰里扎上根巴掌宽的大皮带,很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他在高松河里用竹簖给鱼们摆了个迷魂阵,那些倒霉的鱼儿一旦进入他布下的这个竹阵就昏了头,七拐八绕地,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最后只好乖乖地进入他预先设好的陷阱,任由他不费吹灰之力把它们拾进鱼篓里。我到河滩挑猪草的时候,经常会坐在河边痴痴地看,看着看着就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条闯进阵里的游鱼,绕着绕着就迷失了方向,再也走不出来。 能把我的目光从竹簖上拉回的是鸦船,每次一听到它们从陈子湖那边一路吱呀吱呀划过来的声音,我都会咯噔一下打个冷颤,一下子清醒过来,就像一条被家西老舅太竹簖困住的鱼儿正在苦苦寻找出路,都快绝望了,突然就看到了竹簖上一条不知被谁撕开的豁口,赶紧就摇头摆尾钻了出来。 清醒过来的不单是我,还有整个庄子上的人,和我一起在河滩挑猪草的大亮子拎着小镰刀跑到高松河桥上大叫:“快来看呀,鸦船来了。”立刻,庄子上的男女老少就都跑出来了,河沿边、桥栏边都站满了人,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就像遇到了大喜事。也难怪,农村的文化生活太贫乏了,一年中除了大队宣传队偶尔到庄子上演几场小戏、公社的电影队到西边小学的操场上放几场电影外,就是农闲时候会从北边过来个瞎眼的说书人在时杨队说上几天大鼓书,其他的时间就再没什么新鲜可瞧了,鸦船的到来无疑又让我的乡亲们找到了快乐的理由——瞧瞧热闹总是好的。 河中间一字排开的几条小船的船舷上都站着几只黑色的水鸟,我的乡人们把这种小船叫做鸦船就是因为这些站着的家伙,这些家伙们毫无例外的都有一身乌黑发亮的羽毛,就像我乡下常见的不讨人喜欢的乌鸦穿的那身黑色大氅,油光水亮,所以,我的乡人们就把它们喊作了水老鸦,连带着,它们栖息、工作的小渔船也就被叫做鸦船了。 其实,水老鸦和乌鸦除了羽毛的颜色相同之外,相似的地方还真不多,除了个头要大上许多之外,脚趾间还长有宽宽的蹼,这点倒跟鸭子差不多,也难怪,它们都是游泳高手嘛;水老鸦的尾巴短,也像鸭子,身体却比鸭子狭长许多,腿长的也靠后,站着的时候身体直立,怪不得小学语文课本上说它站在船舷上的样子像是“列队的士兵”,它这样的体形非常适合在水里闪转腾挪,成为水中潜游的顶尖高手;水老鸦长有一条长且粗的脖子,有喉囊,可作为储鱼的临时仓库,这又有点像是猴子的颊囊——能把花生临时保存在里面,渔人之所以驯养它而不是别的水鸟来捕鱼,这应该是一个重要因素;它的嘴巴粗长,不像鸭子那样阔扁,前端还有一锐利的弯钩,专门用来啄鱼,像鹰的喙,所以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鱼鹰。水老鸦也好,鱼鹰也罢,其实都只是它的小名,它正规的大名,叫做鸬鹚。 水老鸦不下水的时候站在船舷上,一动不动的,一点都没有鹰的神采,倒像是一只呆头呆脑的鸡,那个叫做“呆若木鸡”的成语用来形容此时的它真正不错。可这实在只是它的表象,你要是真的认为它呆那自己才是名副其实的呆瓜。等到渔人一声唿哨,双脚一晃船舷,手中的竹篙一扬,你再看吧,刚才还呆站着的水老鸦立刻来了精神,像是听到了冲锋号的士兵,哧溜一下就钻进了水面,水面上泛起一朵浪花,倏忽就不见了它的影子,这个时候管保你又会想起另一成语,叫做“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所有的水老鸦都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钻进水里的时候,水面上就热闹了起来,刚才还水平如镜的高松河,立刻便成了一口沸腾的锅,这样的捕鱼场面真是壮观,不单是下丝网捕鱼无法比拟,就连李大华子撒旋网也难以企及,家西老舅太的竹簖虽然技术含量很高,却没有水老鸦逮鱼来得热闹,难怪鸦船一来,时庄的大人孩子就都比吃肉还要开心。一只水老鸦露出水面,嘴里衔着一条白亮亮的鱼,水边看热闹的人一片欢腾,渔人眼疾手快,抄起网兜,一下就把水老鸦捞上船来,捏着水老鸦的脖子轻轻一挤,水老鸦便乖乖地交上了它的劳动所得,随即,又被渔人扔进了水里。这一场面,明末清初布衣诗人吴嘉纪早有记述,他在《捉鱼行》中这样写道:“船头一声鱼魄散,哑哑齐下波光乱。中有雄者逢大鱼,吞却一半余一半”,果然是生动逼真,吴是盐城东台人,和我老家相隔不远,对于水老鸦捕鱼的场面,他应该是司空见惯的。一开始开水老鸦捕鱼的时候,我还纳闷,这些家伙有那么粗的喉管,怎么不直接就把鱼吞下肚去?后来我才知道,它其实也是有这个心思的,很想享用一下自己的劳动果实,无奈脖子上被狡猾的主人套了皮圈,想吞也吞不下去,只好乖乖地把劳动所得上交主人,虽然是心有不甘,却也是迫不得已。 若是论起潜泳技术,在我所见过的水鸟中,水老鸦应该是可以摘得头牌的,要是它认了第二,怕是没有人敢认第一,它在水里穿梭来往,灵活异常,那种帅劲,简直无可匹敌,跟它的猎物鱼比起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稍微想一下也便释然,要是没有鱼的游泳技术好,它又怎么能让鱼成为它的猎物呢? 水老鸦捕鱼,并不完全是单打独斗,要是遇到稍微大点的鱼,它们还会通力协作,几只水老鸦一起合作,共同战斗,直到取得最后胜利,一起抬着大鱼游向主人。但是也有例外,偶尔也会有一两只水老鸦要逞一下个人英雄主义,只是这样做风险性极大,有时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就听渔人说过这样的一个故事,说是发生在他们老辈子身上的真事:在一次捕鱼过程中,一只平时很能干的水老鸦上上下下潜了无数次水,却连一条小鱼也没叼上来,到收工的时候,它还迟迟不肯上来,显得很疲惫的样子,主人很生气,怪它贪玩不好好劳动,赶过去一竹篙就把它打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河面上漂起一条几十斤重的大鱼,遍体鳞伤,双眼也被啄瞎了,主人才意识到,是自己错怪了那只水老鸦,它非但不是偷懒不干活的懒蛋,还是一个大大的功臣,只是因为鱼太大了,自己无法一个人弄上来而已。主人大恸,从此不再惩罚任何一只水老鸦。也确实如此,我就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养鸦的渔人打过他的鸟儿,每次劳动结束,渔人都会把它们脖子上的项圈取下,任由它们潜下水去大快朵颐。 我小时候,常常被这样的捕鱼场面吸引,迟迟不肯离开水边,直到暮色降临,渔人收了水老鸦,摇着鸦船吱呀吱呀消失在最后一缕暮霭中,母亲喊儿吃饭的声音从庄子上远远飘来,我才恍如梦醒,赶紧收拾一下提篮小镰刀,紧紧裤腰带,顺着那条来时的乡间小路,匆匆往家赶去。
水老鸦:鹈形目,鸬鹚科。学名鸬鹚,俗名鱼鹰、水老鸦。羽毛黑色,有绿色光泽,颔下有小喉囊,嘴长,上嘴尖端有钩,善潜水捕食鱼类。渔人常驯养之以捕鱼,是鸟类中优秀的潜水明星。 时庄人会结网的多,会逮鱼的少。结网是时庄人农闲时的一项副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织,织好了就拿到周边集市上去卖,换点小钱贴补家用,有时去李口,有时去罗圩,有时去黄嘴圩,总之,哪里逢集就去哪里。要是不急着用钱,也可以哪里都不去,织好的网就在家里放着,反正是尼龙丝织的,烂不掉,过上一段时间,总会有人上门来收。买时庄人织的网的,多是洪泽湖上的渔民,他们划着小船,把丝网下到湖里的某片水域,长长的一溜,隔上一段时间,再去收,或多或少地,总会有些收获,拉起来的丝网上亮晶晶地挂着一些误打误撞冲上来的倒霉鬼。我小时候,去过湖边看过渔民这样捕鱼,没觉得有多好看,除了起网的时候还稍稍有点看头外,下网、等待都很枯燥,还没有时李队的李大华子用旋网捕鱼有观赏性。李大华子是时庄周边几个生产队中少有的会捕鱼的人,背着个竹编的鱼篓,一年中总有一两次要光顾我家门口的小汪塘。他捕鱼用的是一张旋网,网脚缀着一圈熟铁锻造的坠子,柳叶片似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纲绳缠在左手腕上。他每次来总要先站在塘埂上观察一会,选好撒网的位置,然后才转过身去背对着水面,将旋网顺着绳头一圈圈盘在左手腕上,右手攥紧理好的网脚,使出浑身力气朝身后甩开,旋网就像一只巨大的倒扣的降落伞罩向水面。等他把旋网拉上岸来的时候,收获却没想象的那么多,多是一些小鱼小虾螺蛳河蚌之类,有时还会拉上来几只蛤蟆,甚至是几个瓶瓶罐罐、几根烂树枝,很让人丧气。偶尔也会有意外的收获,有一次,他就在我家门前的小汪塘里拉上来两条半尺多长的鲫花鱼,让毛头眼馋得不行,非要李大华子把旋网给他也试试手气不可,李大华子被他缠得没法,只好把旋网交到了他的手中。毛头学着李大华子的样子背对着汪塘,把旋网拿在手中荡了两下,然后手一扬使出全身的力气向身后甩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被甩进小汪塘里的并不是旋网,反倒是毛头自己,就见他先陀螺一样原地转了两圈,随即便是一个趔趄,跌跌撞撞一头冲进了汪塘,惹得塘埂上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毛头不知道,原来撒旋网是有技巧的,并不是谁都行,他这样莽莽撞撞,结果却闹了个大笑话,鱼没逮到一条,先把自己弄成了只落汤鸡。 时庄人中逮鱼的好手是家西老舅太,六七十岁的人了,身体还硬朗得像个小伙子,平日里喜欢在腰里扎上根巴掌宽的大皮带,很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他在高松河里用竹簖给鱼们摆了个迷魂阵,那些倒霉的鱼儿一旦进入他布下的这个竹阵就昏了头,七拐八绕地,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最后只好乖乖地进入他预先设好的陷阱,任由他不费吹灰之力把它们拾进鱼篓里。我到河滩挑猪草的时候,经常会坐在河边痴痴地看,看着看着就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条闯进阵里的游鱼,绕着绕着就迷失了方向,再也走不出来。 能把我的目光从竹簖上拉回的是鸦船,每次一听到它们从陈子湖那边一路吱呀吱呀划过来的声音,我都会咯噔一下打个冷颤,一下子清醒过来,就像一条被家西老舅太竹簖困住的鱼儿正在苦苦寻找出路,都快绝望了,突然就看到了竹簖上一条不知被谁撕开的豁口,赶紧就摇头摆尾钻了出来。 清醒过来的不单是我,还有整个庄子上的人,和我一起在河滩挑猪草的大亮子拎着小镰刀跑到高松河桥上大叫:“快来看呀,鸦船来了。”立刻,庄子上的男女老少就都跑出来了,河沿边、桥栏边都站满了人,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就像遇到了大喜事。也难怪,农村的文化生活太贫乏了,一年中除了大队宣传队偶尔到庄子上演几场小戏、公社的电影队到西边小学的操场上放几场电影外,就是农闲时候会从北边过来个瞎眼的说书人在时杨队说上几天大鼓书,其他的时间就再没什么新鲜可瞧了,鸦船的到来无疑又让我的乡亲们找到了快乐的理由——瞧瞧热闹总是好的。 河中间一字排开的几条小船的船舷上都站着几只黑色的水鸟,我的乡人们把这种小船叫做鸦船就是因为这些站着的家伙,这些家伙们毫无例外的都有一身乌黑发亮的羽毛,就像我乡下常见的不讨人喜欢的乌鸦穿的那身黑色大氅,油光水亮,所以,我的乡人们就把它们喊作了水老鸦,连带着,它们栖息、工作的小渔船也就被叫做鸦船了。 其实,水老鸦和乌鸦除了羽毛的颜色相同之外,相似的地方还真不多,除了个头要大上许多之外,脚趾间还长有宽宽的蹼,这点倒跟鸭子差不多,也难怪,它们都是游泳高手嘛;水老鸦的尾巴短,也像鸭子,身体却比鸭子狭长许多,腿长的也靠后,站着的时候身体直立,怪不得小学语文课本上说它站在船舷上的样子像是“列队的士兵”,它这样的体形非常适合在水里闪转腾挪,成为水中潜游的顶尖高手;水老鸦长有一条长且粗的脖子,有喉囊,可作为储鱼的临时仓库,这又有点像是猴子的颊囊——能把花生临时保存在里面,渔人之所以驯养它而不是别的水鸟来捕鱼,这应该是一个重要因素;它的嘴巴粗长,不像鸭子那样阔扁,前端还有一锐利的弯钩,专门用来啄鱼,像鹰的喙,所以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鱼鹰。水老鸦也好,鱼鹰也罢,其实都只是它的小名,它正规的大名,叫做鸬鹚。 水老鸦不下水的时候站在船舷上,一动不动的,一点都没有鹰的神采,倒像是一只呆头呆脑的鸡,那个叫做“呆若木鸡”的成语用来形容此时的它真正不错。可这实在只是它的表象,你要是真的认为它呆那自己才是名副其实的呆瓜。等到渔人一声唿哨,双脚一晃船舷,手中的竹篙一扬,你再看吧,刚才还呆站着的水老鸦立刻来了精神,像是听到了冲锋号的士兵,哧溜一下就钻进了水面,水面上泛起一朵浪花,倏忽就不见了它的影子,这个时候管保你又会想起另一成语,叫做“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所有的水老鸦都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钻进水里的时候,水面上就热闹了起来,刚才还水平如镜的高松河,立刻便成了一口沸腾的锅,这样的捕鱼场面真是壮观,不单是下丝网捕鱼无法比拟,就连李大华子撒旋网也难以企及,家西老舅太的竹簖虽然技术含量很高,却没有水老鸦逮鱼来得热闹,难怪鸦船一来,时庄的大人孩子就都比吃肉还要开心。一只水老鸦露出水面,嘴里衔着一条白亮亮的鱼,水边看热闹的人一片欢腾,渔人眼疾手快,抄起网兜,一下就把水老鸦捞上船来,捏着水老鸦的脖子轻轻一挤,水老鸦便乖乖地交上了它的劳动所得,随即,又被渔人扔进了水里。这一场面,明末清初布衣诗人吴嘉纪早有记述,他在《捉鱼行》中这样写道:“船头一声鱼魄散,哑哑齐下波光乱。中有雄者逢大鱼,吞却一半余一半”,果然是生动逼真,吴是盐城东台人,和我老家相隔不远,对于水老鸦捕鱼的场面,他应该是司空见惯的。一开始开水老鸦捕鱼的时候,我还纳闷,这些家伙有那么粗的喉管,怎么不直接就把鱼吞下肚去?后来我才知道,它其实也是有这个心思的,很想享用一下自己的劳动果实,无奈脖子上被狡猾的主人套了皮圈,想吞也吞不下去,只好乖乖地把劳动所得上交主人,虽然是心有不甘,却也是迫不得已。 若是论起潜泳技术,在我所见过的水鸟中,水老鸦应该是可以摘得头牌的,要是它认了第二,怕是没有人敢认第一,它在水里穿梭来往,灵活异常,那种帅劲,简直无可匹敌,跟它的猎物鱼比起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稍微想一下也便释然,要是没有鱼的游泳技术好,它又怎么能让鱼成为它的猎物呢? 水老鸦捕鱼,并不完全是单打独斗,要是遇到稍微大点的鱼,它们还会通力协作,几只水老鸦一起合作,共同战斗,直到取得最后胜利,一起抬着大鱼游向主人。但是也有例外,偶尔也会有一两只水老鸦要逞一下个人英雄主义,只是这样做风险性极大,有时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就听渔人说过这样的一个故事,说是发生在他们老辈子身上的真事:在一次捕鱼过程中,一只平时很能干的水老鸦上上下下潜了无数次水,却连一条小鱼也没叼上来,到收工的时候,它还迟迟不肯上来,显得很疲惫的样子,主人很生气,怪它贪玩不好好劳动,赶过去一竹篙就把它打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河面上漂起一条几十斤重的大鱼,遍体鳞伤,双眼也被啄瞎了,主人才意识到,是自己错怪了那只水老鸦,它非但不是偷懒不干活的懒蛋,还是一个大大的功臣,只是因为鱼太大了,自己无法一个人弄上来而已。主人大恸,从此不再惩罚任何一只水老鸦。也确实如此,我就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养鸦的渔人打过他的鸟儿,每次劳动结束,渔人都会把它们脖子上的项圈取下,任由它们潜下水去大快朵颐。 我小时候,常常被这样的捕鱼场面吸引,迟迟不肯离开水边,直到暮色降临,渔人收了水老鸦,摇着鸦船吱呀吱呀消失在最后一缕暮霭中,母亲喊儿吃饭的声音从庄子上远远飘来,我才恍如梦醒,赶紧收拾一下提篮小镰刀,紧紧裤腰带,顺着那条来时的乡间小路,匆匆往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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